木阿奶把手上拎着的袋子放下来,坐在旁边的小草墩上,往外一叠一叠拿金色银色的箔纸。
“你和小乔也去那吃。”
栾也望着那叠纸,瞬间领悟了“不在了”的意思。
“……我一个陌生人,也不认识。”栾也坐直了点。“能去吗?”
木阿奶瞅他一眼:“怎么不认识,你刚来的时候生病,我去她家要过枇杷叶煮水。梨子还是她给的。你还给她买过钙片呢,不记得了?”
栾也立刻想起来了。
“活了九十四岁,晚上睡着觉就走了,一辈子无病无灾,这个年纪,算好事情。”
相较于栾也的严肃,木阿奶反而显得平静得多,手上开始麻利地折元宝。一双手粗粝干瘦,布满岁月的痕迹。
“在我们这儿这叫喜丧,全村都要去帮忙的。”木阿奶说,“你在这儿住,也算半个我们村的人,跟着去吃饭就行了。”
在我们那儿这好像叫蹭席,还是白事……
“蹭饭啊。不太好吧?”栾也笑了一下。
“你还迷信啊,觉得不吉利。”木阿奶笑了。
“……不是。”栾也想叹口气,怕被念叨,又忍住了。“就是……不太熟。”
“生一场席,死一场席,迎来送往的,其实都是一回事。”
手里的纸三翻两翻,变成一个元宝,木阿奶重新拿一张纸。
“红事白事在我们这儿都是热热闹闹的,没什么不一样。”
栾也第一次听说这个理论,有点发愣。
“那我——”
不好拒绝,他有点紧张,“礼金带多少?”
这里都是少数民族吧,有没有其他禁忌什么的,多了少了万一不小心冒犯了别人,是不是容易被人赶出去。
礼金应该给现金,那他还得去取钱。
木阿奶一挥手,语气干脆:“用不着,跟着我去就行了。”
“……”这也太随便了,栾也点点头。“行。”
嘴上这么答应着,等木阿奶低头专心折元宝的时候,还是给樊青发了个消息。
栾也:你们这儿吃席礼金一般包多少?
这条消息对方没有及时回复,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到吃完晚饭,栾也回到房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樊青依然没动静。
除了查分那天的电话,两人的微信消息还停留在上次对方发的照片。其实不算长,但作为栾也这段时间唯一的联系人,骤然不回消息还有点不习惯。
说好的老板随叫随到呢?
栾也在樊青微信头像上点了两下,立刻跳出来一行小字。
我拍了拍樊青说,别拍,有事直接说。
……我靠?
还挺冷酷。栾也乐了,过一会儿又伸手拍了两下。
别拍,有事直接说。
就拍。就拍就拍。
这个过程持续了五六次,樊青终于有动静了,聊天框上方显示正在输入,半晌却没消息发过来。栾也等烦了,又在对方头上点了两下。
下一秒,语音界面直接跳了出来。
栾也都能想象樊青现在的表情,笑了半天才接通。
电话那头四周挺安静,栾也听见那头樊青叹了口气,估计挺烦的,但开口时语气又带着点笑。
“干嘛呢你。”
第21章
“你干嘛呢。”栾也往床上一倒,原封不动把话还给的樊青。“一回家就玩野了?”
“……刚看到。”
樊青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估计这时候才注意到栾也的上一条消息。
“陪我奶奶去还愿,手机忘家里了。”
“还愿?”
“她说考得好是因为考前她专门去庙里拜过文曲星。”樊青有点无奈,“带我去吃了一天的斋。”
栾也笑了半天,迷信归迷信,还是能听出樊青的奶奶很心疼这个孙子。
“你要去做客?”樊青问。“玉花奶奶家?”
栾也有些诧异:“你认识啊?”
“她小儿子给我打电话了。他当导游的,帮他带过几次客人进山。”
“认识的人还挺多。”栾也说。“你在雪湖村挺久了?”
“初中的时候我姑姑在这儿开了两年饭店,寒暑假我会过来帮忙。”樊青回答。
“认识一半吧。刚做向导的时候,很多客人都是村里搞旅游的人介绍的。不过后来村里新来的人也挺多,那些不太认识。”
栾也躺在床上,声音也跟着变得懒洋洋的:“我也是新来的。”
“你是例外。”樊青说。
栾也没说话,只是低低笑了两声。
他的笑声很轻微,还是隔着手机传到了樊青的耳朵里。樊青突然就觉得自己前面那句明明很正常的话一下子变得有些怪。
他耳际瞬间有些发热,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试图把聊天往原路扯。
“你刚才问——”
话说到这儿卡了一下,樊青一时记不得栾也这通电话是干嘛的了,飞快把手机从耳旁拿下来,试图再看一眼聊天记录。
栾也的声音适时响起来:“礼金。”
“……哦。”樊青又把手机放回耳边。
“礼金你应该不用带。”
“什么也不带就去吃饭啊。”栾也叹了口气。
“喜丧挺隆重的,他家估计全村都请完了。”樊青说。“一般村里人礼金也就五十一百的,没多少钱,就是为了热闹。你是跟着木阿奶去的,礼金算在她那份里了。”
“如果不习惯的话,就在村里小超市买箱喝拎过去。啤酒,酸梅汁,加多宝什么的都行。”
“……行。”这也太返璞归真了,栾也翻了个身。“到时候我就说你让我买的。”
“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吗?”栾也接着问。“比如风俗禁忌民族习惯什么的。”
“没那么多讲究,你跟着木阿奶就行。”樊青忍不住笑,“木阿奶要是忙,我明天回来。实在不行你跟着——”
樊青没说下去,栾也等了几秒,微微笑起来,替他把话往下接。
“跟着你啊。”
片刻后,那头樊青的声音听起来挺镇静:“可以。”
被木阿奶带去做客那天,栾也还是没好意思空手去,听樊青的买了一箱饮料,又替同行的乔飞白也带了一箱。
木阿奶没说什么,乔飞白挺不好意思,一定要把钱转给栾也,栾也没推辞。等到了别人家里,栾也发现带东西的人挺多,最多的就是酒和饮料,在院子一角堆成了小山。还有些鸡蛋大米茶叶之类的。
花圈也挺多,里里外外大概有三四十个。栾也扫了一眼挽联,应该都是沾亲带故的人才送。
栾也和乔飞白把饮料放过去,一个头上带着白孝的中年男人在旁边清点东西,没问栾也是谁,只冲他点点头,还给他散了一支烟。
栾也接过来说了句节哀。
木阿奶今天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蓝黑色民族服装,头发包得一丝不苟。招呼两人跟着她去灵堂。
灵堂里收拾得干净肃穆,正中央孤零零放着骨灰盒。前面放了又长又宽的一张桌子,满满当当摆了水果甜品,旁边是戴孝的亲属。栾也跟着木阿奶进去磕了头。
玉花奶奶家院子挺大,来的人也挺多,一进门就挨个过来磕头。木阿奶和几个同样衣服的老太太跪坐在灵堂里,开始轻声念经。
栾也听了一会儿,一群人语调低沉,快速却又带着一点独特的音调,因为是民族语言,听不出来念的是什么。
来吊唁的人逐渐多起来,栾也为后面的人让开路。来的人里有人认识乔飞白,拉着他说了几句话。栾也独自走出院子,抬眼就看见了门口的樊青。
樊青冲他笑了笑,栾也走过去。
“刚到?”
“早上来的。”樊青说,“帮他们去镇里拿了两趟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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