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青在他旁边坐下。
底下空空荡荡的,两人脚悬空着,抬头看着远方。
远处山野间已经升起了月亮。孤孤零零的。挂在天空。光线很暗淡,照不清山上的树林,只能看得出重重的山影。
栾也看着远山,樊青微微侧过头,去看栾也。
他没有醉,但确实有点晕。人生第一次喝了那么多酒——虽然是红酒,被夜风一吹,脑袋还是有些沉。
但思维还是不受控制的挺发散。
夜色里,栾也的侧脸轮廓分明。这两天对方拍照的时候自己看得最多的也是对方的侧脸。一般都在相机前,稍微低着头,看起来专注又认真。
“相机呢?”栾也突然问。
樊青反应慢了半拍才回神。
背相机的包被他坐下时放在了身后,他拎过包,把相机取出来递给栾也。
打开相机,还剩最后一格电。栾也调好焦距,对向远处。对面白墙灰瓦,一支白色的花叶从墙内探出头,正好盛放在路灯下。
栾也按下快门,拍好又返回去看了一眼,有些不满意地皱了皱眉。
“不行吗?”樊青看着他的动作。
“拍景不行。”栾也又拍了一张。“和我之前那台差别很大。”
“这是专门拍人的。”樊青说。
“对。”栾也低头看了眼相机,把刚才那两张图删掉。
“很久没用过了。”
很久,那就是之前用过。
酒意总是会激发好奇心。樊青有点想问栾也为什么不喜欢拍人,又有点想问对方为什么这次愿意拍。但总觉但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这两个问题听起来都有点冒犯。
于是他顿了顿,转而问:“你之前……拍过人像吗?”
“刚开始学摄影的时候什么都拍,最先开始拍的就是人像。”
栾也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了笑。
“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拍了很多。”
樊青望着他:“我还以为你一开始就学的风光摄影。”
栾也扫他一眼:“你以为高考报志愿呢?”
樊青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傻。
“刚开始那几年人像拍得比风光还多,老人、小孩、男人、女人。”
栾也把相机放到一边,双手往后撑在地面上,目光远眺,看路灯下的花。
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他的话比平常稍微多一些。对于过去一些不想或者不愿意和别人提的事儿,也轻易说出口了。
也可能是因为,旁边坐的是樊青。
“不同的人,不同的长相,经历了不同的事,照片里所呈现出来的都是不一样的。同样是你拍的,10岁的男孩,可能一个在自己收到的游艇上过生日……”
栾也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回忆,片刻后才接下去:“一个赤着脚在街上捡垃圾。”
樊青安静地听着,没出声。
栾也给他描述的是自己没有经历过的,更加广阔的世界。他并不羡慕这个,但是他能听出那段时间里栾也并不像现在这样病恹恹,反而非常恣意,以及自由。
他更喜欢这种对方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自由。
“那为什么后来不继续拍了?”樊青声音很轻。
这次栾也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语气在夜色里显得很平静。
“在风光摄影里,你的镜头可以是对世界的探索,接触,或者抗争。可以是与自然的一种联系方式,甚至只是一种证明。”
“用自己去过的地方,拍过的痕迹,来证明自己的确还活着。”栾也说。
“而人像摄影,你专注的只有取景框里的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的一个人。”
栾也目光落在樊青身上,声音夹杂在夜风里。
“镜头应该是用来爱人的眼睛。”
樊青坐在左边,柱子上那盏老式灯泡投下的光从侧面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像开了滤镜似的,在夜里朦胧而温暖。
栾也笑了一下,抬起手,将镜头对准樊青,按下快门。
拍照时自动对焦的声音很细微,传进樊青耳朵里,在一片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樊青愣住了。
“挺适合拍照的,这个光。”栾也放下相机,解释了一句。
几秒钟后,樊青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来一个“哦。”
他这声回应完全是下意识的,这时候樊青满脑子只有自己突然急促的心跳声。
栾也也觉得自己这话跟画蛇添足似的,干脆把相机递给他,让他自己看。
樊青看着镜头里的自己,被光包裹着,发梢和侧脸都被染成了昏黄,看起来很柔和。
相机拿在手里,微微有点沉。
这是栾也说的,用来爱人的眼睛。
“我……”樊青顿了顿,“我能试试吗?”
栾也愣了一下:“行啊,相机在你手里呢。”
这也要问,喝醉了这么有礼貌啊小朋友。
不过和刚才樊青微微侧光的位置不同,自己大晚上的迎着这么点光拍照,光线应该挺死亡的……
栾也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决定不打击小朋友的积极性,对着樊青侧了一点脸,试图拯救一下光影。
樊青安静下来,又盯着相机看了一会儿,才举起来,把镜头对着对方。
取景框里栾也眼神看过来,带着一点笑意。对方身后都是黑夜,只有正面迎着光,一双眼睛像是透明的琥珀。
樊青透过取景框看了栾也十多秒,最后放下相机。
“……耍我呢。”栾也有点气笑了。
“到底拍不拍。”
樊青没有回答,只是略抬眼,专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栾也。
栾也那点笑意在这样的目光里慢慢淡化。
他停在原地,看着樊青垂下眼眸,在夜色里逐渐朝自己靠近,微微偏过头。
樊青的动作很慢,谨慎认真,直到那点温热落到了自己唇边,栾也才真切的确认,这是真的一个吻。
嘴唇相贴,仔细的触碰与试探,带着一点湿润感,细腻柔和。栾也能听见自己和樊青呼吸交缠的声音,和缓得像是夜里的风。
一个来自樊青的,干净,轻柔,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吻。
樊青垂着眼睛,栾也能看见对方的睫毛有些轻微的颤动,像是不安的蝴蝶。
刚开始的那一点错愕消退,脑子里有个声音冷硬又清晰,提醒他,在一个喝了酒的夜晚,在云南一个村子里的戏台上,和同样喝醉了的十八岁的男孩接吻……这件事挺荒谬的。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连相遇的原因都有点不合时宜。
栾也脑子里把这些紧箍咒似的言论过了一遍,然后伸出一点舌头,在樊青的嘴角轻轻舔了舔。
樊青立刻有点僵硬了,一下子拽住了栾也的手,似乎想控制住他不要乱动。
亲得好好的……伸什么舌头啊!
所有的醉意好像在这一刻迸发了,樊青第一次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有一点惶惑和不受控制的紧张,又有一种坠在云里,昏沉的舒服。
片刻后,他还是按照抑制不住的冲动,往栾也的嘴唇上压了压。
很柔软,很温热。
栾也不动了。
四周很安静。没有人经过,没有犬吠鸟叫之类的任何声音,甚至连风都挺安静。
那盏光线昏暗得好像马上就要奄奄一息的钨丝灯泡底下,栾也只能听见樊青有些慌乱的,急促的呼吸。
“滴——”
一声非常突兀的电动车喇叭声划破夜空,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像是惊雷。
下一秒,樊青跟听到冲锋号似的飞快从从栾也身上弹开,猛地站起来退后了两步。
速度之快,栾也差点没反应过来。
相机本来放在樊青手里,因为太紧张了他一下子没想起来,大幅度的动作下,相机自然从他手上滚落,差点掉下戏台。
栾也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相机,才没让它从戏台边缘滚下去。
“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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