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为云砚泽会问他退学的原因,却没想对方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牧浔顿了顿,心间忽然升起一股比先前更加不安的恐惧。
……不可能吧。
他那天只是在开玩笑,不会真的有人——
云砚泽蹙眉道:“可是……我给你把学费结清了。”
他说:“你不用退学的。”
雷声轰鸣,炸得牧浔耳边已经听不见任何话语。
只是一个玩笑。
他唇瓣几次张合,只勉强挤出一句:“你疯了?”
就算是军校每年颁发一次的最高奖学金,一年也只有一万五。
而云砚泽竟然拿出了整整一万,替他付清半个学期的费用。
云砚泽倒是很平静:“我没把你的话当玩笑,”顿了顿,他又说,“牧浔,你也别把自己当玩笑。”
他话说得很是平淡,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的坚定。
于是时至今日,牧浔仍然觉得,他看云砚泽好似雾里看花。
大抵那时雾气稀薄,所以他记得清清楚楚,藏在白雾之中那朵浅蓝色的花苞含苞待放,悄然探头,于是也就因为这样的惊鸿一瞥,让他几乎用了十年的时间——
尝试挥开那些挡在他们之间的迷雾,尝试看清那朵花蕊的真面目。
他也记得当时自己说过:“我没什么能给你的。”
没有钱、没有权、也没有任何能力。
……他甚至打不过云砚泽。
云砚泽却知道他这是应允了的意思。
看来他没生自己气。
年长者的面上不由露出两分轻快笑意,他偏脸,一双浅色的丹凤眼温和如水:“这还是宿舍里第一次添人,所以……你争取多做我两年舍友就行。”
牧浔:“……你一直一个人住?”
云砚泽点头:“嗯,学校那边第一次招收我这样的精神力者,怕我和别人起冲突。”
双S的级别在帝星军校建立至今,云砚泽确实是唯一的一个。
于是牧浔又不说话了。
优待给云砚泽的双人宿舍极为豪华,厨房和其他家居机器人一并具有,在短暂的沉默中,厨房那边响起“滴滴”的提示音,云砚泽率先起身,去给他端来一碗热汤。
“尝尝,”云砚泽弯了一下唇角,“这是用我母星……是甘羽星特有的冬莲熬的。”
他把“甘羽星”几个字咬得重了许多,但青年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其上。
牧浔这才意识到……
他醒来时闻到的那股清香来源何处。
他迟疑着接过汤碗,却发现云砚泽还没有离开,学长一动不动地停在他身前,一双蓝眸带着点紧张落在他面上,似乎是在等着他的一个回答。
他端起汤碗的动作又犹豫着放下。
……这时候该说点什么好?夸他做得好喝?
但他还没喝呢,要怎么夸?
许久没和人正常交流过的牧浔绞尽脑汁,捧着碗说了一句:“谢谢,很好喝。”
沉默占据了整个宿舍几乎整整半分钟的时间,而后房间里响起一声很轻的气音,像是有人在笑。
云砚泽瞥了一眼被他如同捧着宝物似的捧在跟前的满满一碗汤,好笑地收回视线,冲他摆摆手:“我去上课,喝完汤再休息一会吧。”
牧浔生硬地点头和他告别。
等学长的步伐声已经彻底在门外消散后,他才轻轻散了一口气。
其实还是不一样的。
他盯着面前的汤碗想道。
和他醒来时闻到的那点清香……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那大概是云砚泽身上的……
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牧浔蓦然闹了个大红脸,急急忙忙把一张脸埋入碗中,入口的清甜很快驱散了身体僵冷,他缓缓合起眼睫,在无人的宿舍里,青年的背影微微颤抖,好在此时并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知晓。
*
离开了房间的云砚泽表情却很快冷了下来。
他先是很轻地、无声地叹了一声。
都提示到这个份上还想不起来……看来牧浔确实没记起他这号人。
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当时对方年纪尚小,他记得就好。
让他忧心的其实另有其事。
他本来做好了方璋不会善罢甘休的打算,也亲自去了一趟帝星医院,想要打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毕竟是重要的附属星系,方璋的父亲还是如今的话事人,如果追究起来,牧浔不会太好过。
却没想通过一些“方式”找到门外后,率先传入耳帘的是一声花瓶摔碎的巨响,伴随着男人气沉丹田的怒吼声:“跟你说多少次了!找他麻烦可以,你还想弄死他?你个死兔崽子,是想害死你老子吗!”
方飞沉,他也来了?
云砚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屏息停在门边。
方璋带着不满的反驳很快也一惊一乍响了起来:“反正他没爹没妈的,流浪狗一条!洛地蓝星现在不是我们说了算吗?!”
“以前要看他面色,现在还要看他面色?你自己怂就别祸害老子!老子一点也不怕他!”
方飞沉:“跟谁老子老子的呢!叫爹!你是个没脑子的,当你老子也是吗?那他妈的他家的事情有这么简单吗!?什么年代了,放个火还能烧死人,你的猪脑不会转一下吗!”
他呸了一声:“真丢老子的人,出去别特么说你是老子的种!”
方璋的声音小了些:“什么意思,你是说他家得罪人了?那我弄死牧浔对那些人来说不是好事吗?”
方飞沉气得七窍升天:“他们真要弄死那小子还用你动手!我今天就告诉你,维尔加得罪的是……”
维尔加,牧浔父亲的名字。
云砚泽正屏息准备再听,却惊觉里面已经没了声音。
他神色一凛,迅速扭头离开,在走出医院的瞬间,一缕浅蓝色的精神力从方才楼层的监控里跑出来,勾回他汗津一片的手心里。
云砚泽一路回到学校门口,一口气才堪堪落回胸膛。
果然……
牧浔父母的出事没这么简单。
可是为什么?
对方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却又放牧浔单独活下来?
牧浔知道吗?他肯定会觉得父母的死亡背后有蹊跷,但接连着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失去了一切,就连能来帝星也是因为早已定下的保送名额。
是什么人……
要逼得牧浔变卖了他仅剩的一切,才勉强凑够前往帝星的航票。
是什么人,才要逼牧浔一家人走到这个地步?
他思绪如麻,在帝大的校门边被差不多百余双目光洗礼后,第一名终于深吸一口气,拨通终端上的某个电话。
“哟,稀客啊,”那头传来个男声,“咋了小砚泽,难得见你短时间找我这么多次,想我了这是?”
云砚泽说:“还是关于他的。”
那头“啧啧”了两声:“这算什么?白富……白贫美爱上失意的穷小子?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好过。真是,我不是才给你查完他家发生的事吗,还要查什么?”
“……别贫了,多里安,”云砚泽声音冷肃,“那场火灾,你一点问题也找不出来?”
那头被称作“多里安”的男声松弛道:“找得出来啊,不就是他家那一片的消防系统瘫痪,而火势就控制在那里,烧了至少两个小时才有人赶来吗?”
“那……”
“但我也告诉你了云砚泽,我找不出别的问题,”多里安说,“说起来,你自己不是也能查吗,小天才,别说你个拿金牌干不过我这个小银牌。”
云砚泽沉默片刻,没有回答。
那头等待了一会,倍觉无聊,很快重新开启了对他的骚扰模式:“我说真的,你要不也考虑一下毕业来我们这呗,你知道,哥们这从来不亏待美人,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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