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我是完全不同的。我的痛苦、我的快乐;你永远不会理解。但没关系,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就好。”
郁朝云最终退让了。
他依旧觉着穆含玉很危险,也依旧没法当一条对顾鸢言听计从的狗。
算了,顾鸢也不需要这些。
穆弘不就给顾鸢当狗当得很好吗?好到让郁朝云想起就忍不住冷笑。
他只是太难讨好顾鸢,太难将那些痛苦过往从对方身边驱散。
那天顾鸢去见他的父亲,三人只在客厅待了十几分钟便离开了,顾鸢也不曾真的走进卧室里去看上一眼。
换了房子,就连父子俩也面目全非,再非往日模样。
可那些事真的已经过去了吗?顾鸢究竟是不再痛苦,还是没法再感觉到痛苦呢?
郁朝云没法判断。
“穆含玉不好对付。”
从小城回来之后,郁朝云不知道多少次与顾鸢说这句话。
顾鸢听腻也听烦了,甚至都懒得对他摆脸色。
“我知道。这人是个疯子,她的私生子也是个讨厌鬼,疯子。”
他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同郁朝云翻起旧账:“你可讨厌那个私生子了,恨不得这个人早早死掉,对不对?”
说这些话的时候,郁朝云可不知道穆含玉是顾鸢的亲生母亲,更不知道对方会是穆含玉的私生子。
认真说来,顾鸢身上穆家人的特征其实极鲜明。
可郁朝云太喜欢顾鸢,又太讨厌那家人了。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底总是觉着对方可怜、可爱——自然不会将顾鸢与那家人相提并论。
于是便就这样灯下黑了。
“起码我说她的那些话没错。”
郁朝云继续嘴硬。
顾鸢养好了身子,已经到了深冬时节;虽然屋内开着地暖,他依旧轻轻咳嗽了几声。
这是母亲送给他的“礼物”。
“明天你去监狱,一定小心些。”郁朝云又要叮嘱。
顾鸢拿东西砸他,假装气恼道:“你再烦我,我明日就不要你陪了!”
他缩在沙发上,因着身体不好,在屋内也穿着宽松浅色的针织线衣外套,瞧着便毛绒绒的。
郁朝云先是觉着可爱,想到那衣服是穆弘买的,又心生不爽。
这人买东西送礼物是真的远不如穆弘——只会挑着奢派里又贵销量又好的买。
丑就算了,不合适也算了;甚至这种贵且丑衣服还能让顾鸢在出去玩的时候,与旁人撞衫。
郁朝云还敢问顾鸢,撞衫又怎么了?!
这人和工作过一辈子去吧!
这话一出,顾鸢被郁朝云这块工作狂木头气得半死,直到今日才勉强和好。
他去见穆含玉那天,郁朝云陪着,却只有顾鸢一人能进亲属会面室。
顾鸢倒不觉着很紧张,只当作寻常一日;将要走进去时陪在他身边的男人倒显得比他纠结许多,闹得顾鸢笑着问:“怎么?她难道还能吃人不成?在这种地方把我杀了?”
郁朝云当然知道穆含玉今日是绝做不了任何事的,可他总不愿顾鸢再受任何伤害。
他牵着顾鸢的手,抵着顾鸢的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总是叹气,老得可快了!”顾鸢垫脚亲了他一下,“本来就比我大那么多,别到时候死得太早,我可不会给你守寡。”
顾鸢笑着又抱了一下郁朝云。
走进会面室时,屋子里面已经提前坐了一人。
对方与顾鸢有几分相似,但不像的地方更多;顾鸢那含情婆娑的美人面并不继承于父母,而那女人温柔地叫他“宝宝”。
“宝宝,”穆含玉笑着说,“其实你比照片里还要漂亮得多,我的好宝宝。”
她的目光落在顾鸢美而冷持的样貌之上,只是因着红唇雪肤,又在欢场之中磋磨许久;所以难免带着勾人心魄的烂漫情态。
穆含玉心想:所以她的“宝宝”,其实长了一副倾城的薄命美人相。
第76章
十年的牢狱时光终究在穆含玉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会面室的灯光冷硬苍白又过度明亮,让她在望向顾鸢时,视野中漂浮起模糊的眩光。
这般开始衰弱的身体,这是她年轻时所不能想象的。
她以为儿子会是年轻时的自己,可实际上顾鸢却与她截然不同。
对方聪明美丽;又有那样的一丝丝心软与多情。
顾鸢不是年轻时的穆含玉,反倒是她年轻时会喜欢的类型。
“你更像你爸爸。”穆含玉说。
“我不像他。”顾鸢回答,“我与他是不同的,我不像任何人。”
也许是临近出狱时期的缘故,或者是其他原因;穆含玉在监狱里并不被很严格地管着。她从兜里摸出一盒女士香烟,想起儿子可不会给别人点烟,于是又收了起来。
“宝宝,你能活着来见我;妈妈很开心。”
她笑着说,“可能这些年来你过得有些辛苦,不要恨妈妈好吗?我就只有你这样一个孩子,妈妈没有理由不爱你。”
顾鸢长久地凝视着对方。
他在小时候,对母亲抱有一些本能的幼稚幻想。
这些幻想并不是出于对母亲与家庭的渴望;只因为父亲都快要把他打死了,难道母亲会是个比父亲还要差的家长吗?
想到这里,他难以抑制地咳了好几下,病态的嫣红浮上他白皙的脸颊;顾鸢笑了一声,说:“我不爱你。”
“我来见你,只是因为有人差点杀了我——我总要来见见那位想要杀我的人。”
顾鸢语气平静,长大后的他确实对母亲再无依恋。
他甚至并不会因为与对方会面,而心生痛苦。
爱就是痛苦,痛苦就是爱。
他对面前这个人并无痛苦;当然也不会有爱。
“我来见你,也是要和你说。”
顾鸢知道对方的出狱日期,但他不会来接母亲。
“可能也只有这点与你相似。我不会轻易放过那些真正伤害过我的人。”
在没有见面之前,母亲在顾鸢心中的形象,总是混杂着一些他人投射来的恐怖,与他所幻想出来的慈爱。
可见面之后,顾鸢发觉。
穆含玉既不恐怖,也不慈爱。她同穆弘一样,同那些穆家人一样;披着好看的皮囊,内里可不那样干净漂亮。
且,只是一位坐在他面前的,身陷囹圄的活生生的人。
意识到这点之后,顾鸢心里残留的最后一点复杂情绪消弭无踪。幻想中的母亲,或许还会令他有小小一些不切实的渴望;而当具体的人出现在顾鸢面前,只会被那双漆色的眼静静剖析。
是一位极自我、会为了所谓的控制欲;而对亲子痛下杀手的母亲。
顾鸢并不会爱这样的母亲。
“或许是你在狱中、又或者等你出狱之后;我们之间的帐总是会有清算的那一天。”
顾鸢说:“你会为了你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
一点点将要复仇的兴奋感爬上他的心头。
复仇很快乐,像是某种不知是否有后遗症的镇痛剂。
而向血亲复仇;镇痛效果便前所未有的强。他有时会想,自己在这颓靡的两年里之所以还活着,或许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如果顾鸢死了,那瘫痪在家的父亲很快也会死。
怎么能这样!
他十几年来的痛苦,短短两年根本不足以偿还。
“你想怎么做呢,宝宝?”
穆含玉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着问他,“真可惜,现在是法治社会。”
她讽刺地敲了敲自己面前金属制的桌子,“你要做一些会进来陪妈妈的事情吗?”
“小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如何报复父亲。”
顾鸢平静道:“遇到郁致之前,我也不知道如何报复那些权贵。甚至于在我下决心接受自己天赋前,连毁掉陆叙白的能力都不曾有。”
母亲在监狱里待了十年,依旧活得极好;这让他很是欣慰。
因为这意味着顾鸢有足够多的时间,学习如何向一位真正的权贵与执棋者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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