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卡是从后面追尾上来的,车子飞出了公路,却没有侧翻或是撞停在什么东西上。司机最后稳住了方向盘,只是身上有些擦伤,以及被气囊撞松了一颗牙。
在后座的顾鸢,其实运气更好些。
重卡是没减速就撞了上来,直接把车挤得短了一截。
也是车骨架够争气,将将撑住了后车空间;加之又有安全带保护。顾鸢虽说连连咳了几口血,却不是什么要命的伤。就连救护车上的医护和交警都说两人实在命大,几乎可以说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顾鸢闭上眼,救护车的担架床上虚弱地躺着,
他的胸前肺腑疼得要命,却也是顾鸢习惯又足以忍耐的疼痛。
他想:自己活了下来,却并不是因为母亲手下留情。是谁也预料不到的运气救了自己——穆含玉本是想让顾鸢死的。
想到这里,他轻轻笑了一声。
医护关切地看了他一眼,眼见着这位貌美青年苍白虚弱,面上还带着些半干的血迹;于是用纱布替他擦了擦脸。
对方抬起眼来,明显是极疼的;却还是对着他们尽力抿唇一笑。
医护愣了一下,眼见着青年垂下了脸,可怜脆弱到令人不禁心生怜意。只是当对方弯起的唇渐渐抿直后,又额外显出一种坚决锐利的神态来。
*
医生进病房来询问顾鸢,外面三个人哪个是他家属的时候。
饶是顾鸢心情不佳,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最吵的那个,”他轻声说,“最生气、最恨不得把另外两个掐死的那个。”
自然,郁朝云被医生放了进来。
他已经知道顾鸢伤得不重,可见着对方时,却另有一丝怨恨涌上心头。
当郁朝云得知对方之所以没什么事,是因为自己随手的小小举动时;他并不觉着庆幸,反倒是一股可怕惶恐涌上心头。
假如这车没那样好,直接翻了或者起火呢?
假如他下午没回家、没送顾鸢出来;又或者没想起来做那事呢?
其实今天顾鸢本会死的,只是侥幸活了下来。
进入病房前,郁朝云已经知道了顾鸢的身世,以及这几个人默契地隐瞒了自己什么。
他本该恨穆含玉的无情狠毒;恨小叔和穆弘的隐瞒。
顾鸢也可恨万分!居然是穆含玉那个从不曾出现,却作为那个女人折磨他借口的私生子。
但郁朝云最恨的,还是顾鸢明知道!对方明明预感到了会发生什么!却只是等待纵容这件事的发生。
难道他郁朝云没有服软吗!难道他没有反复请求顾鸢,不要将这些隐瞒吗?
“你想死,”郁朝云的眼中泛起血丝,“那就直接去寻死好了!干嘛还要等着穆含玉动手?”
那双漆色的眼平静地望了过来,几乎叫他五内俱焚。
“我还不至于痛苦到想要自杀的地步,”顾鸢轻声说,“只是没那样想活着。”
这是顾鸢第一次在郁朝云面前承认,自己其实活得很痛苦。
他身上那层如琉璃般美丽脆弱、却无比锋锐;将爱着他的所有人都鲜血淋漓着推开的防护罩,第一次对郁朝云稍稍收敛起来。
“即使是2年前,”顾鸢说,“即使是那个时候,我也——”
郁朝云单膝跪在病床、跪在顾鸢面前。
他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哪怕抓疼了顾鸢,也再不愿意放手了。
“如果你死了,”郁朝云说,“我会恨你。我恨死你了!...顾鸢!”
*
郁朝云在哀求自己。
顾鸢心想。
他是挺喜欢对方,却没有办法为了郁朝云而努力地活下去。
顾鸢知道,这是爱一个人才能为之做出的努力;但与母亲一样,他的爱早就被其他东西取代了。
穆含玉的爱是快乐的。
但折磨他人也同样令人愉快;折磨自己喜欢、在意的人则尤其幸福快乐。所以她用折磨与虐待填充自己人生中需要爱的部分,这就是穆含玉自己选择的活法。
而对于顾鸢来说,爱就是痛苦。
父亲对母亲的爱使他痛苦;旁人对他的爱则几乎毁了顾鸢。
说起来,郁朝云难道不爱自己吗?对方此时此刻不痛苦吗?
顾鸢没法将爱从痛苦中挑拣找寻回来,没法用它来将失控的人生和自我拽回正轨。
他想开口拒绝,带着体温的水落在顾鸢手背,烫得他蜷缩了一下。
与母亲不同,顾鸢额外多了一些怜悯。
就连这些微怜悯都比爱更加珍重,足以让他开口与男人说:“我没有办法为了任何人而活下去。但你或许可以试着让我不那样痛苦。”
他在郁朝云那边的信用应当是用尽了。
哪怕顾鸢这样说,对方也切齿痛恨着不愿松手。
顾鸢叹了口气。
“我是不太在意自己,”他说,“但我也没有放过别人的习惯。你还记得吗,伤害我的下场。那几个人还是郁致让你去解决的。”
顾鸢垂眼望着,此时此刻的态度几乎算是纯然的高位者。
坦白了痛苦的同时,顾鸢也不再掩饰任何自我。
他有那么一点点温柔与怜悯,但也是最恶劣的坏心眼美人。
“也许,报复回去会让我开心些,”顾鸢弯起眼,笑着问对方,“郁朝云,你是要继续恨我吗?还是要抓住这个机会,为我鞍前马后,哄我开心呢?”
*
郁朝云立马就惹顾鸢不高兴了。
这人回过神来之后又开始恨,只是换成了恨小叔和郁致居然帮着顾鸢隐瞒自己。
对方虽然伤得不重,却也伤着了肋骨;此刻面带病容,若西子捧心。可郁朝云看着只觉心疼恼火。忍不住反反复复盘问前来查房的医生,被顾鸢轻轻踢了一脚。
站在窗边的郁朝云假装不知。
等医生走了,顾鸢轻声埋怨:“人家之前都把伤势说明白了,你还问干嘛?是故意让我听着,要我不开心吗?”
郁朝云知道对方性子里其实有点娇在,只还是将这句话当成了抱怨。顾鸢这下真是媚眼抛给傻子看,于是没好气地说:“你出去!把我男朋友叫进来。”
“男朋友?”郁朝云黑下脸,“你说谁?我不就是吗?”
显然在郁朝云心里,刚刚那番表白真心是理所当然的正宫待遇,但在吃了顾鸢一个白眼之后,他冷笑一声,说:“你拿这事气我也没用!你看会我生气吗?”
这人超级生气地走出了病房。
顾鸢转头看向窗外;弯月低垂,被重重阴云笼罩。穆弘推门进来时,深秋的夜风吹动着乌云将那月色完全遮掩。他听见穆弘轻声、绝望地问:“你选择了他,是吗?”
第74章
穆弘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些话。
作为一位合格贴心的男友,顾鸢受了伤;他最关心也最应当问的,当然该是对方的身体状况。
这就是他输于郁朝云的地方吗?
即使已经想到此处,穆弘却还是要问。
“他究竟胜于我哪里?”
披着英俊贵公子外皮的恶鬼没法理解什么是正常的爱,只知道他在听闻顾鸢出事时内心的懊悔与恐慌,所忍受的痛苦与煎熬;并不比任何人少。
他总是觉着所谓感情、所谓爱;都可以视作天秤上的筹码。他付出的并不比郁朝云少,为何就是赢不了这一局呢?
穆弘几乎不想再装下去了。
他久违地捡拾起某些阴暗幻想,想将顾鸢关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小小一个房间穆弘自然是舍不得的,他可以买一处海岛,终年明媚温暖;足以他和顾鸢好好度过一生。
其他地方自然也是可以的,只要是他与顾鸢两人在一起就好。
穆弘浅淡的瞳孔颤动一下,因为这样的幻想兴奋起来。
他恨不得这世界上人都死光了,死得只剩下他与顾鸢才好。穆弘当然知道这想法偏执又病态,但哪又怎样?!
这世上有病的人又不少他一个!凭什么他就不可以得偿所愿?!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又需忍耐着,免得招致来了情人的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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