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最绝望的时候,在伊阿宋渐渐涣散、充满重影的视野里,掉落一只散发荧光的物体。
那竟然是一只手机。
一只由神灵抛给他的,如同救命绳索的手机。
【我可以为你指引生路。】
彼时的伊阿宋,眼球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浸透,看什么都浮现着一片猩红的光泽,唯有手机屏幕上的字迹清晰地刻进眼底。
“那作为回报,请问……”他咬破舌尖,用痛觉帮助自己集中注意力,疲倦而迟缓地说,“我能献给您什么呢?”
停滞一下,手机上显现出新的文字:【一个故事。】
【献给我一个有趣的惊悚故事。】
隔着屏幕,伊阿宋难以辨别对方的口吻。
是漫不经心、无所谓凡人回报的,还是透着怜悯、像长辈一样慈爱温和的?
时至今日,伊阿宋也无法说出确切的答案。
他只知道,他仅用一个故事,就买到了一条命;
也为了这条命,在命运巡礼建立之初就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把一切献给神灵。
或许,神灵当初抛给他的救命绳索,从未解开——它始终牵着他的手腕,带着他沉默地、虔诚地走在充满未知的命运道路上。
此刻,伊阿宋穿行在死气沉沉的庞大黑石建筑群里,心里仍然在默念主的祷告词。
这会让他感到安全和宁静。
就在这时,伊阿宋猛地顿住脚步——在他翠绿的双眼中,隐约浮现出一道宽阔无边的银白河流,而在磅礴的水流声中,一双金色的眼瞳似乎朝他望了过来。
伊阿宋似乎听到了一声来自无穷远处的叹息。
【你们可以向我祈祷的。】
身形僵硬在原地,伊阿宋的眼睛亮了亮,如同火焰在寂静的绿海中点燃,焕发不可思议的光彩。
主……是一直在关注他们吗?
伊阿宋随即又有些畏缩,忐忑地反省:
他是不是没有很好地完成主的期望?他是不是给主带来负担了?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不再是百余岁的成熟灵魂,而真的只是一个笨拙的少年,口舌愚钝,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伊阿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神谕如有形体一般,钻进他的脑海游弋,留下一句启示:
【一无所有,方能飞跃死亡。】
神灵的注视无声消散,只留下伊阿宋怔愣在原地。
“……赞美主。”
他反复琢磨神谕,片刻后,抬眼望向一望无际的黑石房屋。
伊阿宋猛然意识到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
生者越过新城区的边界,即是迈入死亡;
而这里的死者,也总在企图回归新城区,开启下一世——
城镇的居民们,永远都在一个圈里打转,如同一条条在两边水洼反复游动的小鱼,拘于一成不变的风景。
他们的人生轨迹,是一个圆。
可没有人尝试过……如果不回转,一直向前越过死亡的边界,外面是什么?
“无所谓方向,”伊阿宋低声说,“只要一直往死亡尽头走,就能离开这个生与死的圈。”
孢子进化疑惑道:“可是我们走了这么久,旧城区根本没有边际……”
伊阿宋思索一下,竟抬手摘下了白色哭脸的面具。
离开面具的保护,死亡的气息翻涌而上,短短几秒,就在他的睫毛上凝结一层白白的薄霜。
“首领!”孢子进化惊呼。
伊阿宋挥挥手,解释道:“我们走不出去,是因为身份不对。”
“其实线索一直以来都很明显,在这座城镇的规则里,处处彰显着‘身份’的重要性——每一个身份,都遵循特定的规则,做对应的事,这是不可动摇的底层原则。”
“而送葬人的身份,能保佑我们安全进入并暂时滞留旧城区,但同时也代表着,我们是城镇的一员,和正常居民、死者一样参与到城镇生死转换的循环里。”
这些身份在享有不必为死亡忧虑的生活的同时,也被困在这无限又有限的生与死里,活动范围永远只是新、旧城区的两端。
想要离开这个僵局……
只有恢复一无所有的外来者身份,然后跳出去。
像鱼一样,跳出小小的水洼,赶在死亡和亡灵的气息使他们窒息之前,飞跃城镇中狭窄的生与死的界限。
——所以神说,【一无所有,方能飞跃死亡。】
第224章
洁白的孢子升上天空, 像白云一样向四面散开,细密的孢子丝里携带着伊阿宋想要传递的信息,随风飘向每一位苦修士。
孢子丝灵活地攀爬进耳道, 与听觉神经相接触,模拟出听觉信息,并传导至大脑,幸运恒定喃喃地念出得到的情报:
“要先摆脱送葬人的身份,才可能离开城镇?”
长久磨合的团队默契和信任,使幸运恒定对首领发现的逃脱方法并无质疑, 但她仍然面色沉沉,进退两难地攥紧拳头。
因为正是送葬人的黑袍,为他们隔绝了旧城区的死气和亡魂——让他们行走在坟墓一般漆黑冰冷的黑石建筑中, 但还能维持正常范围之内的生命体征。
如果彻底失去庇护, 死亡的凛冬将直接在他们身上降临。
——更何况, 两人背后还紧紧跟着一些看不见的“人影”。
此刻,幸运恒定隔着黑袍, 就已经能感受到背后女人冰凉的肢体, 时不时拂过她侧脸、手背的长长发丝,还有压在脊背上越来越沉的重量……
女人亲密地抱紧她, 四肢像是一条条冰冷柔软的蛇, 死死缠绕住她, 贪婪地汲取着活人的体温。
幸运恒定近乎难以想象,等到她脱下黑袍, 会面临怎样的险境。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艰难的抉择摆在他们面前。
犹豫几秒, 幸运恒定猛地咬牙,摘下苍白的面具, 一边迅速解开黑袍领口的扣子,一边朝同伴焦急地低吼:
“快脱——然后,跑!”
无需催促,时之足也毫不犹豫地照做。
很快,他们就抛下面具,脱下黑袍,忍住深入骨髓的寒意,拼命向前奔逃。
在脱离送葬人身份的瞬间,他们眼前的景象就陡然变幻,一栋栋高大的房屋不断蜷缩、变矮,最终变成一排排由黑色石料制成的、刻着死者姓名的坟墓。
刺骨的寒风在坟包间呼啸,仿佛裹挟着亡者的叹息与怒嚎,向幸运恒定两人卷席而来。
这才是旧城区真正的模样——一片广袤无边的坟场!
幸运恒定压低脑袋,躲过背后女人企图扼住她喉咙的双手,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起初,是时之足跑得更快,拽着幸运恒定冲刺;
但渐渐的,幸运恒定感到手上向前的力道松下来、松下来……
时之足逐渐落后,喉咙像破风箱似的,挤出破碎的喘息。
“你背后……”
幸运恒定一张开嘴,就有异常冰冷的气息灌进咽喉,让她不禁打着寒颤,“你背后的‘人’,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嗯。”
时之足无力给出更多回应。
越来越多的手,从他背后伸过来,带来如同灌铅的负重。
有老人如树皮一般布满褶痕的手,有孩童仿佛白藕雕琢的小小手掌,有年轻女人指甲修剪整齐的细长手指……
这些来自死者的手,或是搭在时之足的肩膀上,或是攥紧他的衣领衣角,或是贴在他的脖颈边上,紧贴得毫无间隙——像是在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细细感受脖颈内跳动的血管、滚烫流淌的鲜血……
众多死者抓着他不放,就像无数求生者挤在同一艘狭小的独木舟上,宁愿拉着独木舟一起沉进深海,也没有人愿意主动放手。
每一次迈步,脚步就变得更加沉重,肌肉发出酸痛的信号;
每一次呼吸,冷意就沿着气管钻进肺里,刺骨的寒冷挤满脏器,让时之足的内脏浸润在死亡气息中,逐渐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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