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赫卡特的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子爵忽地喉间微痒,烟瘾如同海啸般毫无预兆地汹涌而来,催促他着魔般地摩挲指腹,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烟斗、烟草和火柴。
好痒啊,喉咙好痒,好难受……
真是浑身都不舒坦,如果,如果能吸口烟草的香气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把子爵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在丰收季的开幕上,在自然雕刻者的神像前,吸烟斗是多么亵渎的举动?
但烟瘾发作的焦虑就像口渴,只要不得到满足,就永远无法平息。
子爵的双眼渐渐失去聚焦,不知不觉中,冷汗已经打湿了名贵的丝绸衬衣。他神经质地、焦虑地抠着手指,浑浑噩噩地想:
不,他只要吸一口,只要一口……就能让他感觉好很多!
让他避开旁人的视线,悄悄吸一口吧,不会有人发现的!
这不会有损他往日的虔诚和体面!
如此想着,子爵心虚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微微俯下身,急不可耐地掏出口袋里的火柴,双手颤抖着将火柴擦亮。
火星被点燃,一股巨力忽地撞击了子爵的手臂,让那根火柴脱手而出,精准地滚落到圆台上。
如果时间停滞在此刻,人们就能看清——
子爵如梦初醒般的愕然神色;
在酒精滋养下瞬间窜起的焰火;
还有无知无觉地进行演说的白发老人。
每个人都在无意识间,完成了赫卡特计划中的一个微小环节,最后串联成环环相扣的链条,在神灵的见证中,上演一幕最为荒诞的戏剧。
“我们在此共同感谢自然……”
埃里克主教的声音仍在继续。
风势助长下,火焰迅速在那层酒精表面蔓延,烧成灼热的火圈。
台下的旁观者们都没来得及反应,烈火就如同一只从地缝中伸出的火红巨手,合掌间将主教瘦削的身影拢住。
人群寂静一瞬,只听有人惊恐地喝道:“快救火!”
唯有赫卡特仍然微笑着,甚至笑意逐渐加深。
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连赫卡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那个新来到庄园、能够躲过她的“繁殖”的农庄女孩,还有那位莫名停留此地的命运领域第一顺位……这些不定因素,居然都没出现。
或许今日,连天命也站在她这边吧。
唯一的缺憾,就是赫卡特原本认为,让她的亲生儿子亲手点燃大火,将这场献祭仪式推向最高潮,能够更加深刻地震动厄尔诺斯的内心,让女儿的心灵彻底孤立无援,只能依靠母亲、听从母亲……
不过这点小小的缺憾,仍然在赫卡特的忍受范围之内。她只需要在主教被烧死之后,在混乱的人群里随便挑选几个心灵薄弱的人,就能达成同样的目的。
——或早或晚,大火注定会降临。
赫卡特抬眼望向主教,以目光为媒介,让荧绿的光点在主教体内迅速繁衍。
简单的火焰,当然不足以烧死【重塑】领域的中阶异能者,但她能利用自身的神性形态,刹那间禁锢住主教的一切反抗与活动。
在蛰伏的十几年间,赫卡特从来没有在神职人员们身上动过手脚,生怕引起神灵的注意。
唯有今天,她就是要让自然雕刻者愤怒,然后窃走祂倾泻的怒火!
认为计谋即将得逞,赫卡特正要露出胜利的笑容,却发觉台上发言的“主教”,仍然在声音机械地重复:
“我们在此共同感谢——感谢——”
在身躯崩裂的咔嚓声中,“主教”的身体倏然裂开,如同一尊被火焰烧毁的雕塑,露出胸腔部位处盘踞的一条细蛇,以及中空的躯体内部存放的大捧鲜花。
人群哗然,只见火焰顺着缝隙侵入雕塑,点燃那些娇艳的鸢尾花,花瓣在烈火中扭曲,化为一束束艳丽的彩光冲上天空,绽开一朵朵美丽的烟花。
哪怕是在白昼,这些经由“重塑”力量塑造的烟花也足够醒目,星星点点斑斓的焰火在空中交织重组,最后在天幕中组成一行清晰的字迹:
“让我们共同赞美自然!”
字迹出自某位神秘的先知,如游蛇般潇洒飘逸,后面还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似乎在对赫卡特露出嘲弄的笑意。
在震撼中安静几秒,人群跟着惊喜地欢呼起来,共同高举手臂祈祷:“赞美自然!”
咔嚓、咔嚓……
——这不仅是“主教”外形的仿真雕塑裂开的声音,也是赫卡特的微笑彻底崩裂的声音。
第164章
昨晚, 易逢初向埃里克主教提出的建议便是:“您已经亲身主持过十几次盛典了,这次为什么不尝试一下新的开场方式呢?”
“例如……让一具与您一模一样的雕塑上台主持,然后在致辞末尾时, 绽开一朵朵漂亮的烟花,给所有观众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于是,在易逢初友好的提议下,就有了赫卡特眼前的这一幕。
如果单单是埃里克主教用【重塑】力量雕琢的仿真塑像,那也只能做到徒有其表;
但当命运之主亲自为雕塑编织虚假的命运线,给予它有心跳、有思维、有命运的假象……
那它就能以假乱真——至少, 足以蒙骗过赫卡特的感知与判断!
怎么会这样……
欢呼祈祷的人群中,赫卡特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后颈逐渐僵硬、酸麻, 但她始终一动不动地死死紧盯着天空上的那个微笑表情。
她脸上的笑容再也支撑不住, 两颊仿佛被当面扇了一巴掌那样火辣辣的。
怎么会连她的荧光, 都没能发现自己正在一具死物中繁衍?
能做到这一点的,必然是位阶远高于她的存在!
反复死亡留下的恐惧烙印再度滚烫, 赫卡特下意识想要逃离, 身躯渐渐溃散成一团庞大的荧绿光点。
光点如同萤火虫般回旋、舞动,试图遁进人们心底的秘密与阴谋, 将自己分散藏在每个人的心灵世界。
然而, 流动的时间在赫卡特周身凝固起来, 就像空气在变得黏稠、胶质,封锁从物质世界到心灵世界的所有逃生路径, 将她彻底禁锢起来……
毕竟,生命怎么可能逃得过时间?
哪怕是阴谋领域的神性生物, 也不行!
纷飞的荧光僵住,一道轻笑自赫卡特身后传来, 饶有兴致地询问:
“为什么不笑了,赫卡特?”
“我还以为,你会很欣赏我为你特意设计的,别开生面的盛典开幕。”
易逢初口吻遗憾地感慨。
就在这时,和之前易逢初对赫卡特下杀手时一样,阵阵涟漪般的震荡自世界核心传来,天边舒展的云层、空中展翅的白鸽、喧闹的人群,以及台下满意地捋着胡须仰望烟花的埃里克主教——
万事万物,都因梦境主人的意志而停滞下来。
而在孟司游眼前的命运之书上,就是命运改写值在飙升到85%后,又开始极速跌落。
一行行金字被抹消,一章章被改写的新篇章变得虚幻,孟司游在怔愣中意识到:
是构造这场梦境的伪神,正在潜意识里否认这样的结局!
对于母亲日积月累的恐惧和臣服,令画中倒影下意识觉得,母亲赫卡特是不可战胜的……
这样根深蒂固的底层逻辑,哪怕是在虚无缥缈的梦境中,也仍然成立。
以至于,当赫卡特的阴谋得到落空时,画中倒影的第一反应并非是终于能够结束这场噩梦,而是开始怀疑梦境逻辑的正确性,并试图纠正且重启这个bug。
一时间,孟司游倍感荒谬,几乎要笑出声。
这还怎么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梦中的赫卡特,甚至远比现实中的原型更为强大,简直立于不败之地!
孟司游习惯性扭头,寻求先知的建议或指令,发觉这位高位者的神情始终淡然自若,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先知以手杖轻轻点地,庞然的压迫感,瞬间如溃堤之潮一般无穷无尽地涌来,一抹银白的色彩自杖尖为起点,飞速向四面八方蔓延,眨眼间就涂抹了这场梦境的二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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