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啊。”
老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捉摸不透这位陌生强者有何企图,只是怔怔地点着头,连带着睡帽鼓起的圆弧也一弹一弹,活像一只翕动的水母。
“我有一个有趣的提议。”易逢初笑着微微俯身,投下的阴影给即将入睡的老人带来几分心理压力,让埃里克睁大眼睛,紧张地聆听。
只听神秘的来客语气中透出兴味,如同在与同伴分享恶作剧计划,显出表里如一般的年轻:
“一成不变的开幕是多么无趣?这次的盛典,主教先生是否有意愿换一种全新的主持开场的形式呢?”
埃里克主教是个内心保有童趣的老顽童,闻言眼睛一亮,认为这确实是一个有趣的、能给人们带来惊喜的主意,表面上却维持着沉稳。
他谨慎地打听:“您的意思是?”
“我这里,确实有个计划……”
易逢初抬手间控制时间的流动,在两人周围构造出一片与外界隔绝的地带,详述了他的想法,微微笑道:“请问您意下如何呢?”
第163章
丰收季当日, 天空尚且蒙蒙亮,缥缈的晨雾还在大地上徘徊,鸢尾花家族治下的领地就已然苏醒了。
人们从四面八方的村庄、城镇里赶来, 无论是驾着神气十足的马车的,还是一鞭鞭赶着破旧驴车的,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相同的、喜悦的笑容。
按照惯例,盛典将在一处无比宽阔的广场上举行。
站在场地里极目远眺,远处是一道道随风摇摆的金黄麦浪,田边堆着小山坡般起伏绵延的秸秆堆;
近处的广场中心, 则矗立着自然雕刻者的神像。
在神像温和的注视下,层层石阶堆砌而上,形成一座便于神职人员主持典礼并赐福的圆台。
“真期待盛典开场啊……赞美自然, 赞美丰收!”
一位农夫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 抓起草帽轻轻挥动, 驱散面前的一只蚊蝇。
忽然,他感到手肘似乎触碰到了身后的路人, 连忙一边道歉, 一边转头看去,随后神情怔了怔——附近村镇的居民大多相互认识, 可这位静静站在农夫斜后方的女士, 却令他感到异常陌生。
陌生女人戴着一顶黑色宽边圆帽, 发髻整齐地盘在脑后,只有几缕淡金的卷曲碎发留在耳侧。
帽檐投下的阴影模糊她的面容, 但一双独特的鸽灰色眼眸格外引人注目,荧绿的瞳孔恍若会发光, 眼底盛着清浅的笑意。
农夫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这位美丽的女士, 您是从远方的城镇赶来参加盛典的吗?”
“是啊。”
戴着黑圆帽,身着红黑两色长裙的赫卡特轻轻颔首:“今天,将是我的孩子彻底长成的日子——我特意来此见证。”
“您的孩子恰好出生于丰收季吗?”农夫把赫卡特的话语理解成了,这位夫人的孩子会在今天度过宝贵的成年礼,于是祝贺道,“那真是值得期待的一天。”
“感谢祝福,”赫卡特意味不明道,“也要感谢……有你们参与祂的诞生。”
什么“祂”?
农夫疑心自己听错了,正想再问,赫卡特却已经提起裙摆,随着人流步入广场。
她抬头仰望着高大的神像,一想到神灵的部分权柄即将被她攥在掌心,蓬勃的野心顿时开始鼓胀。
血液逐渐加速流淌,将炽热感传播全身,冲刷掉赫卡特心中莫名而来的恐惧和不安感。
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夜开始,赫卡特潜意识里就总觉得——有一位很恐怖的存在正在针对她。
那种感觉,仿佛她已经被对方反反复复杀死、碾压过许多次,濒死的痛苦和绝望在灵魂深处烙下阴影,一旦被隐约触碰,就给她带来无法言喻的畏惧。
但是……为什么呢?她在怕什么?
她是不是遗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赫卡特自己也感到茫然。
作为梦境里的NPC,她已经被自动清除不该存在的记忆,更不记得自己昨晚刚刚在死亡边缘仰卧起坐过。
只有在反复死亡中酝酿的恐惧残留了下来,如阴影般笼罩在赫卡特的心头,似乎在对她做出最后的警示。
但随着赫卡特步步迈向广场中心,计划胜利的曙光映入这双野心勃勃的荧绿瞳孔,这最后的半点不安也被喜悦覆盖,让赫卡特露出近乎明媚的笑容。
上午九点前,人们乌泱泱地汇聚在广场里。
赫卡特皱了皱眉,悄然引导一些路人侧过身,为她让出一条道路,径直来到演讲圆台前,站在人群中最靠前的几排。
时至整点,远方钟楼传来悠扬浑厚的敲钟声,无数停歇在广场周围的白鸽被钟声惊起,猛然展开双翼冲向云霄。
白鸽投下的影子与阳光交错,埃里克主教整理一下绣着教会图纹的衣襟,一如往年那般,郑重地登上圆台。
这位慈爱的主教在当地颇有名望,他刚一登台,喧哗的人群就自然而然地安静下来,只剩下老人和缓而有力的声音传遍整个广场。
“感谢自然雕刻者,庇护我们迎来丰收,也让我们同胞聚集在这里……”
除了赫卡特之外,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倾听主教的话语。
因此,也没人察觉到——在圆台上,泛着一层微不可查的反光,似乎某种液体还未完全挥发,在地面留下发亮的水渍。
这当然也是赫卡特的杰作。
在太阳还没升起时,她操纵了一个烂醉如泥的醉鬼,让他跌跌撞撞地离开酒馆,带着满怀叮叮当当的酒瓶子来到广场,斜靠着圆台喝酒。
盛典开幕的场地周围,自然会有侍卫彻夜巡逻,严加看守。
尤其考虑到丰收季点燃秸秆的习俗,守卫们会着重控制易燃物的进出,不会放任醉醺醺的男人擅自靠近。
不过,那是在没有神秘力量介入的“一般情况”下。
当天凌晨,侍卫们眼底都浮现出荧绿的光点,如同夜间纷飞的萤火虫落在了眼瞳中,蒙蔽了他们的视线。
于是,侍卫们竟然纷纷像是看不见醉鬼的身影那样,放任他用满身的酒气亵渎演说台,酒瓶杂乱地散落在神像前。
常年被酒精侵蚀神经,醉汉的双手常常不可抑制地颤抖,所以当他喝得尽兴、对月高举酒瓶时,手摇摇晃晃,不小心泼出大半瓶酒液。
接近无色透明的酒水浇在圆台上,漫过石台边缘所雕刻的谷穗、太阳、树藤等图腾,将赞颂神灵的小天使形象浸透得模糊不清,汇聚成浅浅的水洼。
隔着晃荡的酒水,醉汉与平台表面那一张张被浅浅水波扭曲的天使笑脸对视,混沌的意识倏然清醒几分,意识到自己闯了祸。
生怕被侍卫队追责,他没有对外声张,立即鬼鬼祟祟地抱起酒瓶,猫着腰逃离了场地。
而在赫卡特的介入下,接下来经过的路人、巡逻的侍卫、最后前来检查场地的官员,乃至于真正登上圆台的主教本人……
他们都出于各种理由,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圆台本身的异常。
【阴谋】领域想要隐瞒的事物,注定不会为人所知——哪怕那层酒液始终在原地反射着微光,也具有十足的隐蔽性。
所有负责场地事宜的工作人员都想:
几十年以来,丰收季从未出过任何差错,而神职人员又掌握着神灵赐予的力量,怎么可能遇见危险呢?
更何况,领地上都是虔诚的信徒……往年的经验告诉所有人,根本不会有人尝试破坏丰收季。
在赫卡特的蓄意引导中,每一个轻视懈怠的念头都像一片雪花。
——当雪花堆积得足够多时,就是雪崩真正到来的时刻。
思绪回到现在,赫卡特微微笑着,察觉到埃里克主教的演说即将来到尾声。
时间差不多了……
她在心底嘀咕一声,朝着前方的某位子爵投去幽幽的视线。
中年的子爵先生站在人群最前端,滚圆的肚子撑起外套的纽扣,在梳理整齐的两撇胡须下,露出焦黄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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