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还想要给你安一队保镖,让人开车带你去。”祁邕说,“可是这也不行,余道长说我什么都不能给你安排,这注定是要你自己一个人去解决的事。”
祁邕声音渐沉。
好似渐渐没了力气,他声音越来越低。
陆青泽没说话。
祁邕的脸色越说越不好看。他眉头紧蹙,脸上几乎灰暗无光,笼上了一层阴霾。
他那张脸上,除了无能为力的无奈,还有对此的不甘与烦躁。
陆青泽却忽然心情很好,他笑了笑:“那我就自己去呗。”
祁邕偏头瞥了他一眼。
“他既然敢这么跟你打包票,就是知道会没事。会没事的话,我就自己去嘛。”陆青泽说。
陆青泽笑得灿烂,真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说的就只是出去玩一趟。
就像根本不知道前路有多凶险似的。
但祁邕知道,他绝不可能不知道这一遭会有多险。
祁邕沉默很久,陆青泽一直笑吟吟地看着他。
于是祁邕叹了口气,点了头。
“祁烽的墓陵那边,我已经谈下来了。”祁邕说,“既然姜明仪说你去了就能懂,那就证明我也能懂。你是我教的,你能看出来的东西,我不会看不出来。”
祁邕站了起来,“你去诸子庄,我就去下墓陵。总之是能为你做点儿事,我会去一趟。”
“有什么事,我就会告诉你。这几天不急着动身,你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陆青泽说好。
祁邕走了。
*
陆青泽的烧病养了三天。
三天时间,日升月落,日落月升。
B市郊区有座山,山上是全国有名的一座大寺庙——雾隐寺。
雾隐寺寺庙里供着一尊大佛像,和几尊观音像。
香火不断。
这寺庙虽然山高路远,但却是出了名的心诚则灵。
所以这几年来,游客络绎不绝。
凡是真心来拜的,大多有求必应。
要入夏的时节,寺庙门口和院里的大树枝繁叶茂。
第三日,来拜佛的欢欢喜喜的游客们一到山门口前,就瞧见几辆价值不菲的劳斯莱斯大马金刀地停在门口。
一群戴着墨镜西装革履的保镖站在车边和山门前,把地方守得严严实实。
游客们正要被这架势吓退,就有工作人员立刻笑眯眯地上前来:“是来雾隐寺参拜的吗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老板今天包场了。您理解一下,我们实在是有工作上的需要。”
“十分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一趟,还请您改天再来。当然,我们这边有作为道歉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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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员特别热情,游客眨巴眨巴眼,迷茫地与同行的同伴对视片刻。
山顶,雾隐寺寺庙中,大佛佛像前。
皇帝祁邕——程放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
凡人的惨叫传不到真神明的耳朵里,行走在路上的人看不见脚下被土掩埋的死尸,转世的活人看不见还在为自己流亡的鬼,所以山底下的热闹声音也传不来山上。
程放一言不发地跪坐在佛像跟前。
他身边,还有一个身影。
这是个女人。
女人身形窈窕漂亮,长发泼墨一般垂到腰间。尽管只是背影,但远远瞧过去,便有一种江南春水般的柔和之意。
佛像威严,两人相顾无言地继续跪着。
片刻,他们身后,一个老和尚手捻着佛珠,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老和尚对着他们拜了一拜。
“二位,”老和尚缓缓开口,“到时间了,可以不必跪着了。”
女人低手摸了摸膝盖,又用掌心揉了揉。
她的膝盖的确很酸了,酸的有些动都动不了。
她已经在这里跪了三天三夜,没合过眼。
和身边的程放一起跪的。
她抬起头。
那是一张和温皇后一模一样的脸。
她偏头看向程放:“要起来吗?”
话是这么说,她脸上却十分平静,没有一点儿要起来的意思。
程放沉默片刻,如她所料地摇了摇头。
“再跪一会儿吧。”他说,“跪得更久点,就更心诚吧。”
“我没法跟着他去,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求求佛了。”
“再跪一会儿吧。”他说,“没准就这一会儿的空,佛祖就看见了。”
“温皇后”看着他的脸,听完了这番话。
她低着头,把头扭回来,沉默片刻,伏下身子。
她跪伏在地,朝着佛像,咚咚磕了两个头,而后长跪不起。
祁邕看着她伏地不起的背影。那背影烙在他眼睛里,忽然让他幻视起千年前站在桂花丛里的皇后。
他低下身,跟她一起,朝着佛像伏下身去,长跪不起。
老和尚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摇着头转身离开。
山底下依然热闹,祁邕撒钱一样的行为招来了不少游客,连媒体都闻着味儿来了。
好在祁邕安排在门口的是老油条一样熟练的公关和销售团队,如鱼得水地在山下帮他应付。
山下热闹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地话都落不到地上。
山上,有人长跪不起。
又一日日升月落,日落月升。
蝉鸣开始叫唤的时候,外头进来了人,说陆青泽打来电话,电话里说病好了,昨天就好了,大病初愈以后也已经在家里又躺了一天,明天就可以走了,说要跟祁邕打个招呼。
“少爷说今晚已经要收拾行李了,问您要不要去送送。”进来的下属说,“程总,要不安排一架私人飞机?”
祁邕坐起来,朝着佛像双手合十拜了拜,又磕了个头,才站起来。
站起来的时候他一个踉跄,又跪了回去。
下属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扶他。
他招呼进来几个人,几个人匆忙拿来两把椅子,铺上坐垫摆好,然后把两位前世帝后从蒲团上扶起来,分别扶到了两把椅子上。
温皇后的膝盖青紫了一大片,被扶起来的时候她痛得紧咬着唇。
程放也龇牙咧嘴地,他招呼人去拿药来。
又有几人出去拿了外敷的药来,给他俩的膝盖上药。
“……别私人飞机了,我几天前才跟你说,人家道长跟我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什么手都不能插,司机都不能给他安排。还私人飞机呢,别飞了。”
“那那地方那么远……”下属嘟囔着,“老板,少爷流落在外二十几年,你让他去那地方出差,还不给配车,太那啥了。”
“你少管我。”
祁邕龇牙咧嘴地揉着膝盖,不想再跟他说话,摆了摆手让他离远点。
等跪了三天的膝盖缓过来些,祁邕带着温皇后,坐缆车下了山。
下了山头,就见门口熙熙攘攘的游客们都散干净了。
夜风习习,站在山门口处,能看见树影婆娑。
景色不错,视野开阔,小风也吹得人很舒服。
程放长出一口气,突然没来由地乐观起来,觉得事情绝对能有个好结果。
风有点大,他脱了外套,给温皇后盖在了身上,然后站在门口点了根烟,抽了两口。
一向不许他抽烟的温皇后这次什么也没说,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里,看着他在外面吞云吐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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