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远处,眉宇压得很低:“我小时候觉得我娘很懦弱,因为她很怕惹事,总是活得谨小慎 微,说话轻声细语,也从不敢背着嬷嬷干事,更不敢忤逆她,有些客人她明明不想接,却因为不敢反抗嬷嬷认命接了,直到我八岁被嬷嬷……净了根。 ”
许一凡猛然一颤,喉间滚动:“你……你不是进宫……”
“我进宫前就是太监了。”楚含道:“修士大多不忌龙阳,可是大多数人还是更喜欢阴柔些的,我是男子,若不净根我就没有那么阴柔了,那时候我八岁,她就让人拖住我,在后院里我被摁在长凳上,亲眼看着他们……”
他无法再说下去,这么多年过去,谈起自己破败的身子,他依旧觉得有些许难堪:“我娘那会儿听到消息跑来,看见我下身都是血,她愣了好久好久,在院门口就那么看着我,直到我喊她她才踉踉跄跄的过来,那会儿她应该是吓傻了,走了没两步就腿软得跪到地上,她爬过来抱着我直哭直叫,像疯了一样,我从来没见她那么失态过。”
许一凡缩着脖子没有说话,突然觉得九天那么大个人了,做事竟然这么不靠谱。
他怎么想的?竟然让奶娘投身楼里。要是想来个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也不是这么搞的吧!是他他就让奶娘投身做皇上,再不济也得来个太子爷,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或者像默默那样,脑子傻傻的,整天不务正业,却吃喝不愁。
此刻许一凡心虚得要命,都不敢同楚含对视。
“我娘卖了一辈子的身,她自是不愿我入她后尘,我身子稍微好了一点后,她总带着我出门,带着我跪在那些府门前,她想求她的恩客救我离苦海,可是……没有人肯帮我们。”说到这些旧事,楚含脸上并没有什么难以启齿或是痛哭的神情,他很平淡,像是在述说一件跟他毫无瓜葛的事。
“每次去,每次下跪,我们周边总有人跑来看热闹,他们总会对着我们指指点点,嘲讽不断,次数多了,我就不愿再跟她去了,因为我知道没有用,我也不忍心她遭人嘲笑围观,我也不愿她再为我毫无尊严的下跪受罪。”
“我受不了那些嘲笑,也受不了每次回来嬷嬷的恶言恶语,她知道没有人敢帮我娘,所有由着她,可却又觉得我娘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心中不喜,因此以前不给她接的客人,都安排给了她,我娘大概也知道,可她不死心,她说王老爷,孙老爷是好人,他们会帮忙的……”
“后来我就和她吵起来了,那次……”他突然顿了一下,深深呼了口气才继续道:“那次我很生气,说话就有些毫无顾忌,我指着她,问她是不是傻,在楼里卖了一辈子了,伺候那么多人了,床上之言作何能信,我问她怎么还那么天真,都找了多少人了,看看,有谁帮过我们,他们若是真心善,真喜欢你,怎么的还会把你留在这里?当年那半块馒头,就那么让你念念不忘?我当时说了很多……她就那么站着,红着眼看我,什么话都没有反驳,最后只是轻轻抚着我的脸说她会想办法的。”
“后来她躺在床上,动不了了,她那会儿应该是脑子已经混乱了,竟拉着我的手迷迷糊糊的哭说她也没有办法了,说儿子,等娘好了,我们再去求求王老爷,没办法了,娘真的没办法了,别怨娘……”
楚含抬起头看着蔚蓝天色,眼尾是红的:“我那时候才知道,她其实并不傻,她只是没有办法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她都想去试试。”
她出生在楼里,长在楼里,甚至到死的那一刻,她都死在楼里,她没有朋友,更没有能依靠的家人,她修为不高,她想救她的孩子,除了求人,她还能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她心疼难安,她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儿子走她的路。
这条路她走过,所以她知道这路满是荆棘,不好走,也没有未来,她满是伤痕的脚,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总抱着'也许真碰上好心人呢?哪怕也是可怜她们也好啊'这种心思,带着她的儿子跪了一次又一次。
她的儿子心疼她。
她心疼她的儿子,可是她不说啊!就那么固执着,直到死时都觉对不住她的儿子。
“我娘身上鲛人血脉稀薄,但到了我,大概是出现了返祖,我身上人族血脉并无多少,我长得很缓慢,三十五岁的时候我依旧没有成年,个头甚至也没高多少,但她却去了,嬷嬷没了招牌,竟不顾我年岁尚小,要将我初夜拍出去,我不愿,就偷偷逃了出来,她实力很高,带人一路追捕我,我遇见皇上的时候,只剩着最后一口气。”
“我原本以为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以后就能过得幸福,可我并不快乐,我总想我娘,我总想着要是时光可以倒流,我当初绝对不会对她说那种话,绝不会去伤他的心,她有她的身不由己,可我却无法去理解她,甚至怨她觉得她傻,半个馒头,就半个馒头,她就念了一辈子,多傻啊……”楚含惨笑一声:
“可是后来我也开始惦记起半碗甜水时,我才恍然,原来我和我娘一样傻,我也是那时候才明白,有些事你没有经历过,你无法去体谅对方甚至理解对方所思所想,只有当你也碰上了一样的事,才能做到感同深受,后来我对她也慢慢的由怨成了悔,又慢慢的从悔成了念,兜兜转转,她成了我这辈子的遗憾。”
人在饱的时候,是看不上半个馒头的,可若是在饥寒交迫下,那半个馒头也许就会被惦记一辈子。因为它是黑暗中的一抹光,是寒冬最后一丝温暖,所以怎么可能不被惦记!
许一凡和凌惊然一样,都独自一个人活了太久,一个感情淡漠,一个被宠着长大,是一个自尊心很强,死也不会先道歉的人,所以,许一凡说来其实还并不成熟。
最后楚含说:“所以一凡,别去怨他,你也别像我一样,你要尝试着站在对方角度去想。”
许一凡恍然想起蚺云在,他和楚含也许是一样的,都因为在怒极的时候口不择言,那些话刺伤了别人,最后也成为深入他们体内的桎梏住他们的缰绳,然后越是挣扎,伤口就变得越深,最后遗憾终身。
有些人,会因为某些话而痛苦一辈子。
许一凡看着石床上面色有些苍白憔悴的人,沉默许久,点了下头。
第四天傍晚的时候,闲清林才微微睁开双眼,楚含正守在他旁边,他应该是刚从战场上回来,一脸疲惫,看见闲清林醒了,他很高兴,忙着问闲清林要不要喝水?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闲清林轻轻摇头,视线越过他在洞府里扫了一圈,他们已经海兽打退到山区,只要把海兽打到海里,打到它们不敢再进犯,彻底怕了,打到章王成功产卵,就算是彻底赢了,这周边无城镇,因此他们都是开辟洞府进行暂歇。
许一凡之前就在这洞府里炼丹、制符,可是如今他没在洞府里,就是书桌还有那些炼制丹药和符箓的材料都不见了踪影,明显是搬走了。
就这么不想他共处一室吗?
以前他若是受伤,许一凡总会守在他旁边,寸步不离,守着他,不见他醒,他便绝不会离开。
可是如今才过去多久呢?
不过是一年,他们之间却不复往夕,说不委屈,不恼怒是假的,要是换了旁人,让他这么心烦意乱的,他定是早灭了对方,可是换成许一凡,他却只能默默承受着。
闲清林忍着翻涌地酸意和委屈,硬把眼泪憋了回去。
“一凡呢?”
“他出战去了。”楚含想了想,又补充:“他晌午才去的。”
闲清林点点头,没再说话。
六月,大概是见迟迟攻不下陆地,想拼死一搏,八爪妖兽一族竟是联合其他海族大能一起,掀起滔天巨浪,想将海岸数千万里之内,全全淹没掉,那海浪来势汹汹,几乎上百多米高,海浪里裹挟着海族大能雄厚的灵力。
海浪涌到城镇,顷刻就将城镇给淹没了,寻常大阵根本无法将其阻拦,除非九级之上的大阵,可是那海浪不仅直冲云霄,还一眼望不到头,实在是太长了,若是想构建九级之上的防护线来防护,根本不可能。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