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了。”那人低着头,夜色遮住了他锋利又好看的眉眼,叫人看不清他表情,可他独自一人,立在茫茫夜空中,身形高瘦挺拔,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看上去既渺小又孤凉,他抬起头来,苍白着脸,微微垂着的睫毛如风中细柳,轻轻颤着,浑身都好像绷得很紧,仿佛竭力在隐忍着什么。
在雷鸣轰隆中,只听见他轻轻哽咽道:
“我真的……太想他了,他离开的这些日子,我没有哪一天不在想他,可是我……很内疚……我对不起他,噩梦不断侵蚀着我,我总会反反复复的梦见他回来了,然后……又了无生息的躺在我怀里,我已经痛苦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地步了……”
“少主,您别这样,熬过去就好了,随着时间的流逝,痛苦会慢慢减轻的,熬过去就都好了,少主,您回来,别做傻事。”
“痛苦和后悔这种事,没有尽头可言,'会过去的',只不过是一句充满幻想的话而已,过不去的。”他似乎很疲惫,声音都显得很无力,他不住的喃喃。
“……我过不去。”
他说:“我也……过不去。”
他抬起早被泪痕浸湿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抑郁苍白,他深深的朝着下方看了眼,而后又转过头去,望着虚空。
那一眼,似乎温柔缱绻,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许一凡仰着头,那人明明在看那帮人,可他却有股被凝视的感觉,血流涌动,心头刹那如上空的万千雷鸣一般,轰隆轰隆,一声一声,敲击着他的耳廓。
那人不顾劝阻,施展起法术。
许一凡手在微微的发抖,神色骇然。
带着毁灭之力的闪电劈就在远处。
魏巍山头轰隆一声,塌了下来。
这是天道在做最后警示。
那人却似乎并不畏惧,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他是如今唯一一只神火凤凰,天道不敢也不能将他劈死。
剥魂术实施起来,遭受何种天谴尚且不论,只说活人要把魂魄生生从躯体里剥离出来,就极为痛苦。
若说世间最痛苦,便是千刀万剐、下油锅,那么活剥生魂,便是其中'翘楚'。
常人根本无法忍受,宁死都不愿遭这一遭。
那人脸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
他紧咬双唇,不发一语,可那股撕心裂肺,掏心挖骨的疼痛大抵太过难熬,哪怕双唇已紧咬出血,那声声痛苦最后还是从唇齿间溢出,成了一声尖利的惨叫,渐渐的,哀鸣响彻云霄。
他嘴角鲜血不停的往外流淌,整个人衣裳尽湿,支撑不住跪到地上,又爬起来,双手颤巍巍的打着法诀。
那些法诀在空中,逐渐成型,是个灯笼。
许一凡手脚都是冷的,眼睁睁看着他凝出灯笼后把手插进胸口,掏出一团血淋淋的光圈。
那应该是魂魄。
他竟活刨生魂……
鲜血如落雨,从半空往下坠。
“少主,住手,再不住手,您便真的……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几老头飞身前去,试图阻拦,那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召出一团火焰,将光圈燃烧。
他的魂魄在无尽的火中燃烧,凤凰虚影展开双翅从他身上飞驰而出,裹着无尽的火焰,盘旋在他头上,熊熊烈焰照亮了整个黑夜。
那只凤凰在岩浆中痛苦的嘶鸣,金色的眼泪从它凤眸中往下淌,凤鸣声音几乎响彻云霄,被火焰燃烧数刻后,魂魄终于分离开来,成了数缕。
火凤虚影,也……消散了。
那人已经脸白如纸,他踉踉跄跄抓住其中一魄塞进一灯笼中,而后咬破指尖,在灯笼上打下一道道冥咒,又将一道火焰引入笼中,火焰和那缕魂魄融合后,成了一盏荷花灯。
魂灯,终成。
他跪在地上,虚弱的抱起魂灯,在确认终成功时,再没忍住,将灯笼紧紧拥进怀里,泣不成声,不住哽咽。
他跪在半空,卷着身子,看起来又弱小,又可怜。
生剥魂魄的修士,大多都会导致修为、寿命大减,那人身为凤凰,他不仅修为大减,无法再与天齐寿,甚至已经称不上是神火凤凰了。
因为他魂魄已经不全。
天道唯一留存下来的神兽,定然不可能是残缺品。
他不再是神火凤凰。
他为什么要抽离魂魄?
为什么要把魂魄打入灯笼里?
为什么宁愿遭受天谴也要这么做?
此后数万年,他又为什么抱着这个灯笼在四海八荒到处寻找。
他在找什么?
之前在单遥屋中,那画上灯笼已经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堪,其上道文他不敢断定是何种道文,但这一刻,许一凡清楚的看见了。
那是束魂纹。
这个人,他竟将自己的魂魄束缚了起来,让他的魂魄和火焰融合化为莲灯,被燃数万年,再无解脱。
那魂魄遭受的苦楚,会被放大百倍反弹到肉/身上。
他到底……在做什么?
可不管在做什么,这一幕对许一凡来说,都极度刺眼。
许一凡至始至终没有开口,双手紧紧攥成拳,那些疑问,不解,那些还萦绕在耳边的痛苦哀嚎,仿佛糅杂成了一团,如刀一般,扎在他胸口。
涌上胸口的酸楚和心痛,仿佛就快决堤。
呼吸不过来了!
原来,悲伤竟然能像濒临死亡一般,竟然……能让人感到如此难以忍受。
心脏像被什么狠狠刨开,又酸又痛,许一凡大口大口喘着气,整个人难受得几乎都要裂开。
不知不觉,场景一换,闲清林跪在地上痛哭着。
那一声声,被风带了过来,像巨石一样砸在他脑颅里,震起圈圈涟漪,每一声都让他节节败退,心跳声在这一刻,都缓了下来,许一凡难受得像是有人在拉扯他,那股撕裂的痛感像电流一般,只是一个瞬间便流窜全身。
那是闲清林。
不是那只凤凰。
他在哭,他正在痛苦着。
许一凡刚要过去,一道苍老的声音凭空而起,问他:
“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许一凡一顿:“谁?”
“你的道侣在哭。”
许一凡心中不爽:“我知道,你谁啊!赶紧放开我。”
不知对方做了什么,许一凡动弹不得,他左右张望,急得不得了:“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把老子定住了,快放开老子。”
“不用看了,你看不到我的。”
“我看不见你?那你为什么能看得见我?”
“因为我想,所以我能。”那声音说。
“哟,这牛吹的要吊炸天了。”许一凡烦躁不已:“我没心思听你吹牛,快放开我。”
那声音带着一种近似蛊惑之意道:“你看看你的道侣,他在为了别人而哭泣,看见了吗?”
怎么就看出他是为了别人而哭泣?就不能是丢了大把大把的灵石而心疼得哭泣?
许一凡老大不高兴,闷闷的不说话。
那声音又道:“他是你的道侣,可是,他在为了别人哭,看,他那么痛苦,他一定很爱那个人,可是,你才是他的道侣,他却为了别人哭。”
许一凡还是不说话,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
“你不气吗?”那声音十分诧异。
“我气啥呀?”许一凡问。
这声反问把那道凭空出现的声音都给干懵圈了,好一片刻才又响起来:“你……你难道不应该生气吗?你道侣在哭啊!他心里有人。”
这话、这个场面,但凡换成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心中都不是滋味。
也许会难受,也许会心酸,发狂。
许一凡没暴跳如雷,没有失控,没有悲伤,有的只有被囚困和不能第一时间去到闲清林身边的怒气。
那声音看到这,似乎很不可思议。
又重复:“你道侣,他心中有人,应爱之深,所以,你看看,哪怕投胎转世了,还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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