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题目不过都是二十以内的加减法,他却一道题也做不对。
他突然间就想起来,那是小学的期中考试,因为考试成绩不好,偷偷找哥哥签的字,后来家长会,他第一次被老师找了家长。
对于那个年纪的他来说,被找家长是天塌了的事,他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近乎绝望的觉得自己完了。
可陆文渊却说,没关系。考试不好没关系,成绩不好也没关系,哪怕上不了好学校,找不到好工作都没关系,叔叔养你一辈子。
陈安楠把试卷重新夹回去。
与试卷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台小摄像机和一本相册。
翻开,里面全都是他和陆清远小时候的照片,被按照时间的顺序,一张张整齐的收纳着,每一张下面都被贴上了这些是在哪里拍摄的。
最前头的,是他骑在叔叔的脖子上,开心的大笑,哥哥也被单手抱在怀里,笑地很开心,背景是红山动物园,他们一家去看熊猫,下面的时间是3/12/2001。
他一页一页的翻,一页一页地回忆着过去种种。
这些照片全都褪了色,脆的仿佛一碰就碎。
仿佛那些曾经的鲜艳与美好,都被时间困在了方寸之地,再也回不来了。
陈安楠抱着相册睡了一晚。
眼角又滑出一片温热,淌到耳蜗里,微微的痒。
他可以对不起任何人,但是他不能对不起陆文渊。
陈安楠小时候从来不知道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陆文渊于他而言,一直是叔叔的名分,可陆文渊的到来,却为他补全了“父亲”的事实。
五月初的时候,脑癌专家在手术前进行最后一次会诊。
开颅手术定在五月中旬,虽然说胶质瘤是恶性肿瘤,并且存在复发的可能性,但不治是没有希望的,治了还有五十八的可能性,术后他们会进行一段时间的化疗,遏制癌细胞的生长,如果恢复的好,十年之内的生存期是没问题的。
陆文渊勉力笑笑,也没多说什么。
陈安楠给一口一口地喂他喝小米粥,陆文渊喝不了几口就说不想喝了。
陈安楠用棉花棒给他沾一沾嘴角,陆文渊问:“马上要高考了吧?”
陈安楠点点头,说:“嗯,下个月初。”
“好好考。”陆文渊笑着碰碰他的脸。
陈安楠不敢看他。
这时的陆文渊已经完全瘦至脱相,眼窝深深的凹陷进去,瞳孔散淡,脑袋上因头发被剃光而泛着灰青,布满针扎的痕迹,仿佛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
没过多久,医生进来推走了他的病床,要做术前的身体检查,检查在负一楼,肖卿湘陪着去了。
病房里空荡荡的,陈安楠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要做出抉择了。
陆清远是晚上过来换班的,白天实在是抽不出来时间,这些天他忙得连和陈安楠碰面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联系了。
陈安楠也没给他发过信息。
其实陆清远更像在躲着他,说不清为什么,陆清远隐隐觉得好像再见面,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他的敏锐程度就像某种动物在天灾前的预感。
可再怎么回避,该来得一样不会少。
病房里,陈安楠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是连呼吸也不会了。
直到那双脚在视线里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面前。
陈安楠抬起头,看见哥哥站在他面前,熟悉的格子衫外套,里面是件短T,和他们去拍照时的那天一样的打扮。
这会儿病房里的灯没有开,走廊上的光从门缝中流淌下扇形的阴影,在他们脚下分割出一明一暗,陈安楠坐在暗里的一处,陆清远站在光里看他。
俩个人对视的一瞬间,像是光影拉出了一个很长的镜头,又像是倒带时,画面突然卡顿了一下。
“哥哥。”
“嗯。”
“我有话想说,可以出去谈谈吗?”
“好。”
陆清远没有拒绝。这些天来,他的大脑非常清晰,他清楚的意识到陈安楠是不会再去北京的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都得承认,谁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谁都无能为力。
果不其然,陈安楠纠结了半晌,还是微弱的开口:“哥哥对不起,我不想去北京了。”
“我知道了,”陆清远的话很平静,没有太大的意外,“我看过了,北京南站到南京南站只需要四个小时十五分钟,我可以放假的时候回来看你。”
陈安楠低着脑袋,抿抿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清远接着说:“飞机的话是两个小时,禄口机场离家有点远,但也来得及,我可以周末放假的时候就回来,如果你觉得还是不行,我会再想想其他办法,休息时间多的是,我们可以视频,可以打电话,现在通讯也很方便。”
陈安楠还是摇头:“哥哥,我的意思是——”
“陈安楠,”陆清远突然出声打断他,声音有点发抖,“我累点没关系的,你别……”
他说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拉住他的手,近乎是一种祈求的语气:“你别不要我好吗……求你了。”
求求你,别不要我。
求求你,别放开我。
陈安楠在他的手心下抖得很厉害,抑制不住的打颤。
这句话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刀,磨在心尖上,每一下,都让他的灵魂撕裂出一道创口,缓慢持久的疼痛让他把全部的理智都逼到灵魂的一角去。
他也不想的,可他不能对不起陆文渊。
陈安楠的胸腔起伏,鼻子酸得胀痛,那些话堵在嗓子眼里,压得他要喘不上气。
有些话是很难说出口的,一旦说出口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陈安楠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像是浸在水里,他的下唇因为情绪起伏而剧烈颤抖,他紧紧咬住,直到腥锈味沿着舌尖荡开。
他说:“哥哥,对不起。”
他继续说:“对不起……我不想再这样偷偷摸摸的了,我很累,真的很累了,这样的日子让我觉得每一天都喘不过气,对不起……”
恋人之间最忌讳的就是对不起,要是他指出你的缺点,跟你大肆吵上一架,声泪俱下,你知道这是可以挽回的,可当他是一种极其疲惫固执的姿态的说出“对不起”,一切就全都结束了。
不会再有任何挽留的余地。
陆清远的心在这一刹好像不会跳动了,他就这么看着他,声音哑的不像话:“……为什么不要我了?”
陈安楠说不出来。
他既不能告诉陆文渊,虽然你对我这么好,但是我跟你儿子在一起了,他也不能告诉陆清远,自己在陆文渊面前编造了一个女孩和一个未来。
心里的情绪被一点点挤压出来,过了临界点,就会突破爆发。
陈安楠的眼泪掉下来,脸色白的像纸,声线抖得厉害:“我是这样想的,你要去北京,我们会分开,你不在我身边,我们就会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会因为意见不合大吵大闹,出问题了却只能隔着屏幕,隔着电话线来解决……”
“然后呢?”陆清远问他。
陈安楠声音弱下去:“你得来回跑,这样很累的,你不觉得吗……”
“我不觉得。”
陈安楠用力闭了闭眼,红着眼眶说:“可是我觉得很累……”
这样拙劣的谎言,明明一触即破。
陆清远眼底发红:“然后呢?你就不要我了?”
然后呢?
陈安楠继续编造着拙劣的谎言,然后他们会吵架,会和好,再吵架,再和好。
一次一次的闹脾气,一次又一次的和解,可见不到,碰不着的恋人就如同一辆自行车上的链条,明明都是向前,却朝着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费力的向前。
最后,他们会在异地恋里消磨掉所有的感情,假装维持着当时的体面。
陆清远没说话,他就这么死死盯住陈安楠。
他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哥哥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陈安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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