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远对此并没有什么解释,大家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正如那天谁也不知道他私下里和陆文渊交谈过。
那是在高考前夕,陆文渊刚从汶川回来没有多久,不过短短半个多月不见,陆文渊一下就老了很多,陆清远看着父亲眼角加重的鱼尾纹,觉得他眉目间藏满哀伤,可又多了几分清明。
父子俩出来散心,这个季节,玄武湖的水杉林立,大道上浓荫蔽日,水面在晚风的推动下,掀起万千粼光,碎钻似的亮。
陆文渊说,他在四川援助的时候,听人家说了很多故事,到后面他就不敢再听了。
陆清远静静听父亲说着,那么高的楼啊,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轰隆隆往下坠,在扬起的漫天尘土里,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坍塌的废墟里掩埋的骸骨多的都叫人害怕。
人总说见多了世事无常,才晓得珍惜眼前的那些微小隐匿的幸福。
陆清远和父亲沿着街道走,陆文渊的手拍在他的肩上,掌心宽厚灼热,沉甸甸的:“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爸爸都支持你,我的孩子,只要能一生活在顺情之境里,那就是最好的,别的都不重要。”
他们后来又去了鸡鸣寺祈福,高考前,这里家长异常多,都是来为孩子求个好前程的。
俩人逛街似的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之前住的地方。
小区和之前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巷口的老白杨被人刷满了防蛀的白漆,麻雀在树桠上筑了好几个窝,路灯还是一到晚上六点半就亮起,油碰到水的炸响声窜响在家家户户,让整栋小楼都沉浮在灼人的烟火气里。
那天,陆清远站在这里看了很久。
回身时,阳光拉长树影,在他的脚下分割出一明一暗,三岁的陆清远骑着小自行车歪歪扭扭的从身边经过,彼时还不知道爸爸已经松开了手,在前面蹬地飞快,一个没稳住,就摔了个大跟头,膝盖也磕破了。
自行车的车轱辘还在转动,陆清远趴在地上懵了几秒,才瘪起嘴,抽抽搭搭地叫爸爸,陆文渊赶紧把他抱起来,哄着说:“哎呦,这都磕破了,疼死我们了,来,爸爸吹吹就好了,痛痛飞痛痛飞~”
哄声渐弱,巷口,八岁的陆清远从远处走来,撑着把卡通小伞,用自己的后脑勺无声的抗议爸爸新带回来的小孩子。
那天的雪落在爸爸的肩头,却没有落在孩子们身上,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从此,在陆清远的生命中延伸出另一道光,光影化作张稚嫩的脸,他盯着睡梦中的小孩儿,缓慢而执着的替他纠正咬被子的坏习惯。
时光从眼前流淌过,陆清远曾经觉得十八岁是个很久远的事情,却不知不觉走到了人生的分叉口,他徘徊在这里,看见幼时的自己,固执而坚定要给爸爸收报纸,可藕节似的小短手根本完全碰不到报纸箱,最后是陆文渊故意把报纸碰下来,让他捡起来再递给自己。
陆清远看着小孩步履不稳,摇摇晃晃的走过来,胸前还挂着块脏兮兮的口水兜,最后踮起脚,把手里的报纸递给自己。
18岁的陆清远接过纸张,目光里清晰的映着高考志愿表。
窗外的蝉鸣声一声叠着一声,教室外头有几高大的香樟树因为影响生长而被砍掉了枝桠,却依旧在这个季节里蓬勃茂盛,阳光从堆叠的叶片里抖落下零碎的光,陆清远的笔尖一顿,最终把写下的第一横,重新描了一遍,改成了南。
最后,他在电脑上没有任何停留的输下了南京大学几个字。
陆文渊并不遗憾北大还是南大,在他眼里,选什么都行。
老百姓也分不大清学校的区别,只知道南大是南京最好的大学,早上遛弯要是碰到陆文渊,都笑着说:“你呀,有个这么好的儿子,老了就等着享清福吧!”
陆文渊也不谦虚,万般得意的说:“怎么样,这么好的儿子我有两个,我们家小的还拿了全国青少年歌唱大赛的银奖,电视台举办的,你上网都能看到的。”
那人当即大笑着说:“噢呦乖乖唻!了不得了不得!”
陆清远最终被录取在南京大学法学院,离家二十分钟的距离,很近,只需要跟辅导员申请一下,他就可以回家住。
八月如火如荼的到来,北京奥运会在一首《北京欢迎你》里被拉开序幕,走哪里都能听见大家在激烈的讨论比赛战况,陈安楠有时候路过树荫处,也能听见下棋的大爷们,收音机里播报着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呐喊。
这段时日里,五只颜色不同的吉祥物成了商店里随处可见的摆件,以熊猫为原型的晶晶更是一时间火遍大江南北。
陆文渊带俩小孩去乡下避暑,江宁的夜空要比城市里的好看很多,最纯粹的鸦青色,像织出的一张大网,兜住了数不胜数的星星,映在一方飘满荷花的小池塘里。
陈安楠走在小桥的石阶上,伸出两只拳头,转过身欢快的问哥哥:“河神说你掉了一个礼物,你猜猜在这只手上呢,还是那只手上呢?”
陆清远停下脚步,看了看,陈安楠因为手小,压根也藏不住什么东西,都不需要猜,都知道东西在那只鼓鼓囊囊的手里。
但他还是指尖在这两只手上来来回回的点,随后看似纠结的选择了另一只握得很实的手。
“哈!你猜错啦!”陈安楠高兴的把两只手掌同时摊开,“当当当当~在左手,不过河神看在你真心喜欢的份上,还是决定把这个礼物送给你啦!”
他说着,把一个陶瓷泥雕成的东西放到哥哥手上。
陆清远盯着这小东西看了半天,问:“你送我小狗做什么?”
陈安楠一下瞪圆了眼睛说:“这是熊猫呀!这你都没看出来吗?大熊猫呀!咱们上周才去红山动物园看过的!”
陆清远:“……”还真没看出来。
这一团白色的泥巴上,两只黑豆豆眼睛被捏得很小,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黑得乱七八糟,像染了色的狗,而且还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勉强看出来是个动物。
陈安楠失落地说:“真的很丑吗?”
陆清远沉默了两秒:“……不丑。”
陈安楠盯着他:“你回答晚了两秒,你就是嫌它丑。”
陆清远:“……”
“好吧,不喜欢就不喜欢,不喜欢就算了。”陈安楠的语气太可怜了,“可能真的是我做的丑吧。”说着,把陆清远手里的小玩意儿给拿回来了。
他可真是太忧伤了,忧伤到晚上进房,自己睡一屋去了。
陆文渊在楼下切了西瓜,陆清远过来叫他下楼去吃西瓜,陈安楠也不理,自顾自的抱着自己的小玩意儿,忧伤的说:“怎么办呢小熊猫,是我对不起你,我把你捏得这么丑,你不会怪我吧。”
陆清远:“……”
陆文渊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俩人的状态,等吃完西瓜,东西一收拾,就趿拉着拖鞋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你俩要是吵完回屋,记得把我走廊灯关一下。”
这晚,走廊灯灭的很快,因为俩人谁也没说话,吃完就各自回屋去了。
陈安楠躺在凉席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乡下夜里头蚊子多,即使有蚊帐拦着,耳边还是不断有嗡嗡地声音传来,跟在耳边开大会一样,闹人。
他用小毯子把脑袋蒙住,结果等第二天一觉醒来,蚊子在他脚底板叮了好几个大包,越挠越痒痒,简直像上刑。
陆文渊看他这样,“呦”了声:“这蚊子有足控啊,怎么光叮脚去了。”
陈安楠咬牙切齿的想,该死的蚊子,今晚一定要点十盘蚊香熏死你们!
他回到房间的椅子上,把自己的小熊猫掏出来又欣赏了下,楼下突然有人唱起歌来,不知道谁在唱着首《北京欢迎你》。
走音都走到西伯利亚去了,五句歌词里只有三个字在音调上,可谓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陈安楠刚把窗户推开,就听见楼下陆文渊的训斥声:“陆清远,大早上的你这是扰民,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唱歌你就去住校吧,别折我阳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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