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楠因为这件事变得怪里怪气,他前所未有的安静比哭泣或闹情绪更让人担心。
陆文渊送他去检查了好几次,可孩子太小,CT做多了也不好,做到后面医生就不同意再送进去了,鼓楼医院和儿童医院都跑了很多回,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医生最后建议去看心理科,搞不好是自闭症。
陆文渊取报告单的时候接到通电话,他看了眼陆清远,又走远几步才接着说。
下午的儿童医院人很多,病孩子都被家长抱在臂弯里,哭闹不停,这显得陈安楠特别乖,他布娃娃似的趴在哥哥肩上,软绵绵的,只是一双大眼睛因不聚焦显得空洞。
陆清远揉他的头发,陈安楠用手碰碰哥哥脸上的伤口,只是轻轻碰了下就收回来了。
陆清远握住他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说:“没事儿,你看,不疼的。”
陆文渊还在和学校的领导通电话,他疼孩子疼到了骨子里,陆清远从小就是被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也只有在开玩笑的时候才拍过他的屁股。
而陈安楠更不用说了,现在都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上出现问题,这叫陆文渊的心都疼坏了。
陆文渊扶额,尽量用和气而冷静的语气说诉求:“我不同意和解,如果对方只有赔礼道歉,那我会找律师上诉,并且把这件事在金陵晚报上刊登。”
上报纸意味着学校的名誉会受损,两头都在逼,让学校也很为难。
这件事的起因过程,陆清远说得很清楚,警察调取监控也查明了,几个闹事的妇女看到监控视频,心里惶惶,思来想去觉得对自己儿子不利,是他们有错在先,叫学校处分了不好看。
毕竟马上六年级毕业要上初中,要是成绩手册上记了一笔叫初中老师看了也不好。
几个人找学校商讨起来,说:“要赔偿精神损失费的话,你们尽管报个数,还有你们家小孩检查的费用,我们这里也给一并报掉,小兄弟你看怎么样?毕竟我儿子也叫你们打了,脑袋都开瓢唻!”
陆文渊不要钱,这件事也没得商量,他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学校开除那几个涉事的小孩。
如果这件事闹得太大,都要从重处罚的话,那陆清远必然也会受到处分,这对他的升学是不利的,那所附中是南京市顶好的学校,不接受学生有任何的污点。
教导主任还想从中调和,但陆文渊执意要求按照校规来处理。这个年纪干这种丧心病狂的烂事,以后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人。
对方家长不能理解这种行为,一听要开除自己儿子,气得暴跳如雷:“顶犯嫌的!大不了我们一拍两散,我叫你家这个小赤佬也去吃牢饭!”
陆文渊冷眼嗤之以鼻。
这件事最终还是没能调解下来,没过多久,每个人的处分都下来了,那个主动找事的领头被开除学籍,剩下几个帮衬的被重点记过,停学在家反思,陆清远也没能逃掉。
其他家长们听说这件事,都不敢再叫自家小孩跟那群坏小孩一起玩了,即使重回学校,他们也会被孤立,最后不知道怎么的,那几个闹事的同学,在陆文渊的私下处理后,竟然全都搬离了本市。
事情转眼过去大半月,陆文渊给两个孩子都请了长假,自己在家照看,九月一过,十月来临,可陈安楠的病情并没有任何好转,他还是习惯傻乎乎地发呆。
班主任组织了小朋友们来看他,一大堆高矮不平的萝卜头们围着陈安楠,嘘寒问暖,关怀他。
小朋友们的共情能力通常很强,有几个小孩甚至细细的抽泣起来,谢溪哭得尤其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陈安楠道歉,说自己那天不应该留他一个人在学校的,都是自己的错。
陈安楠拍拍好朋友的肩膀,细声安慰:“别难过,不怪你的。”
谢溪哭得更伤心了。
这天,小孩子们都尽心尽力的安抚陈安楠,想要逗他开心。
但陈安楠的情绪依旧没有因为这些安慰好起来,他把自己的心思藏得这样密实,谁也找不到缝隙。
日子虽然到了秋天,但这座城市的暑气还没消退,仍旧燠热,蚊虫很多,晚上,陆清远点了盘蚊香,打着蒲扇给他扇风。
凉风徐徐,台灯被揿灭,陈安楠两只手攥着毯子边儿,安安静静。
过了一会儿,陆清远突然听见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类似细微的,低小的小动物声音。他手上的动作缓缓停住,外头的月光洒进来,照出盘旋的灰尘。
陆清远借光,看见陈安楠在轻轻战栗。
“怎么了?”陆清远问。
眼泪泅进毯子里,陈安楠的声音很小,压抑着颤巍巍的字音,听起来太过可怜:“哥哥,我没有妈妈了……”
陆清远一时间哑然。
他就是个石头铸成的心,此刻也要在这句话里败下阵来,像是枚细小却锋利的银针,戳进了他心窝最软的那处。
他在这几瞬间似乎又重拾出妈妈离开时的仓皇与不安。
那种绵长的疼痛逼得人走投无路,以至于他无所适从,只能在月色里,看着陈安楠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躲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我知道撒谎是不对的,妈妈总是这样告诉我,”陈安楠的声音低低的,捎着鼻音,“可是……我也不想撒谎的呀,我也想有爸爸妈妈……”
陈安楠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爸爸。
他甚至构想不出来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他从不敢提,因为妈妈会偷偷伤心。
小时候他想,爸爸应该是邻居伯伯那样的,会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他,后来,他又想,爸爸应该是陆文渊那样的,无限宽容,无限接纳。
他耽溺在自己的幻想里,把小小的幻想告诉每个同学,再被无情的戳破。
“说谎有时候不是都错的。”陆清远伸手给他擦眼泪,那被眼泪润湿的长睫就在他掌心里颤啊颤的。
“你爸爸妈妈只是在看不见的地方陪着你,你这样,他们也会难过。”
哥哥的话很温柔,陈安楠的眼皮实在兜不住那么多泪,眼一眨,全淌下来了,陆清远能感受到眼泪透过衣服带来的温热和湿润。
“可是我一点不想要这样的陪着呀……”陈安楠委屈的说,“我真的真的很想要爸爸妈妈……我都没见过爸爸,我只是想见见他们……我不想做没见过爸爸的小孩……”
他这样的可怜,让陆清远在这凄惶里说不出别的话来。
陆清远摸他汗湿的发,沉默半晌,说:“他们说的不对。你是有爸爸的小孩,你是我的弟弟,所以陆文渊也是你的爸爸。”
陈安楠终于抑制不住的哭出声,起初是微弱的低泣,到后来变作控制不住的哽咽,这是陆清远第一次看他这样哭。
不像平时的短暂可控,脸上糊满眼泪,哭了很久很久。
陆清远边拍边哄,十月的晚风带来入秋的凉意,也冲淡了夜里的黏腻。
后来,陈安楠哭累了,窝在哥哥怀里,暗哑地说:“哥哥对不起,都是我害你的努力白费了……”
眼泪又滑下来,他轻轻说:“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他的话以一种并不尖锐的方式,触在陆清远的心尖。
尽管他和陆文渊都竭尽所能的对他好,尽管陈安楠在他们的滋养下看似活泼又开朗,但陆清远却能够深切的感知到,这个小孩子的不安和惶恐。
他太害怕被抛弃了,他的安全感好像只建立在无穷尽的爱上。
陈安楠的世界很小很小,小到没有门,里面只装着哥哥和叔叔。
陆清远心里五味杂陈,他在这短暂的夜晚生出点同命相连的孤独感,于是,他青涩又稚嫩地想——
他要给陈安楠很多很多的爱,这辈子花也花不完的爱。
陆清远摸着小弟弟满脸的泪,说:“不要说对不起,我本来就没有很想去那所学校……太远了,每天都要早起一个小时,你受得了?”
不给陈安楠接话的机会,他又说:“就算你受得了,我也受不了。”再往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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