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在我眼里都是我的孩子,从没有想过要厚此薄彼,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处不好,我心里比任何人都难受,崽崽他也是一样的。”
说着说着,孟宛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这次的事情,真的对我触动很大,人活到我们这个年纪,发现有时候生老病死真是个避不开的话题,死亡其实离我们很近。”
“我和你叔叔终究是要比你们先一步离开这个世界的,到那时候,你们兄弟就是彼此之间最亲近的人了。所以我希望咱们家永远都和和睦睦的,答应孟姨好吗?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影响咱们一家人之间的感情。”
说着拍拍他的手:“你们兄弟将来虽说要各自成家,但煦亭他永远是你大哥,崽崽也永远都是你弟弟,咱们家和万事兴。”
“这样就算我哪天真被这个病拖去找你母亲了,至少……我也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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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离开馥湾,天空中落下的雨点突然变得密集起来。
赵熙带着孟宛上了前面那辆车,宾利雨刷器疯狂冲刷眼前的雨幕,陈霁尧只是一言不发盯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车尾灯。
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踩下油门,缓缓跟了上去。
站在他如今的角度,完全能理解孟宛的一片苦心,本意是想在他同赵熙之间调和,可那一句仿佛挥之不去魔咒般的“崽崽永远是你弟弟,咱们家和万事兴”,却又在无形中给他缚上了一层枷锁。
也许自私或降低一点道德感会让如今的日子不那么难过,可若是只为了自己的一时痛快,他可以在不知早多少年前就一意孤行地做下选择。
但他所辜负的,就不仅仅是一个于两难中苦苦挣扎的自己这么简单了。
孟宛让他们回澜苑休息,等下午赵政林从公司回来,全家人还要聚在一起商量拍全家福的事。
下车后陈霁尧心不在焉关上了车门,一路冒着雨小跑至廊檐下,恍然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名字,再回头看过去才发现,赵熙定定站在那儿撑着把黑伞,原是早早就在院子里等自己了。
云姨又开始在厨房忙活起来,孟宛操心着姜怡清墓碑要换照片的事,将他们晾在客厅自己先上楼了。
陈霁尧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要去洗手间处理一下,台子上放着随手可抽的面纸,于是抽了几张出来,将发丝间藏匿的水珠一点点拭干。
一抬眼,却发现镜前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赵熙手里端着杯姜茶,单手插兜正懒懒地倚在门边。
然后走过来,望着他有些抱怨的语气说:“刚刚在想什么啊?魂不守舍的,我给你打伞都不要……”
陈霁尧收回同他对视的视线,赵熙将茶塞进他手里,打开柜子拿出了一条新毛巾。
短绒柔软的质感罩在陈霁尧头上,轻轻擦了几下,赵熙拽着毛巾两端一用力,陈霁尧头便低了下来。
咫尺间,两人呵出的气息便这样紧密融在了一起。
“陈霁尧,记得以前咱们在院子里堆雪人吧?”
赵熙说:“每次玩回来我身上湿透了,脱掉衣服你就用浴巾将我一层层裹起来,然后摁在卫生间的马桶上,拿着吹风机帮我吹头发。”
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至少去年冬天下雪的时候,陈霁尧因为那四个月短暂的缺席,没再为他堆过雪人了。
气氛安静半晌,陈霁尧声音落在他耳边,淡淡地低声说:“不记得了。”
“那你记性真差。”
赵熙眯了眯眼,却并没有因为他这番回答而生气,眸底流露出平日少有的耐心:“没关系,我都记得就可以了。”
“我刚刚也有在姜姨面前承诺会好好照顾你,也想尽可能多为你付出一点。”
说着语速一点点放慢:“所以以后都会为你撑伞,要是不小心淋到了雨,我就像以前你照顾我那样,帮你把头上的水珠擦干,不让你生病感冒。”
“所以陈霁尧,别再推开我了好不好?”
有些回忆只适合留存于那转瞬即逝短暂的梦境里,陈霁尧知道自己并不能真的开口去回应什么,但看向怀里人望着自己认真许诺的那双眼睛,偶尔也会忍不住留恋这其实并不属于自己片刻的温情。
赵熙也勾勾唇对着他笑,然后望向他弧度并没有很深微启的唇。
视线还未对焦,一道声音出现在两人身后,猝不及防唤了声:“小熙。”
陈霁尧抬头,看到赵煦亭正站在门外朝他们沉静地望过来。
赵熙松开了他,转身过去同哥哥打招呼。
赵煦亭目光由两人身上收回,眸光微垂若有所思笑了下,走过来拍赵熙的背:“没什么事,就是过来提醒一下,云姨做了紫薯蒸糕,叫你们过去吃呢。”
“再耽搁下去,等东西凉了,可就不是你想要的那个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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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赵政林回家,全家人又围在桌边一同吃了顿晚饭。
陈霁尧本身就用得很少,后来手机接到通电话,便借取文件之名自己去车边透气了。
傍晚天色将暗不暗的时候,耳边的雨声也逐渐收拢,空气中的草腥气由泥土里一点点窜上来,花圃旁边的水洼里倒映着头顶支离破碎的天空。
没过一会儿,赵煦亭应该是也吃完了,掂着一个很精致的小袋子走出来,里面装着手工编织的平安福挂件:“你嫂子闲着无聊在家打发时间,咱们有车的人手一个。”
陈霁尧将东西收回车里,赵煦亭却并没有急着离开,半晌后随他一同倚在宾利的车门上。
出来像是只为了与他一同透气,片刻的静默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刚刚看到母亲在房间整理姜姨的照片,出来时眼圈是红的,应该又在背着咱们偷偷抹眼泪了。”
顿了顿又问:“她将生病的事情告诉你了?”
陈霁尧垂眸看着脚下地面,声音很低地“嗯”了声。
“其实没什么大事。”赵煦亭说:“我后来也找美国那边的专家看过,良性肿瘤,控制好了不影响正常生活。”
“就是她这个病……不能生气,不能受太大的刺激。”
说着满含深意看了陈霁尧一眼,话锋一转,手又伸到自己兜里去摸烟。
蓦地反应过来什么,自己先笑了:“抱歉,你嫂子怀孕以后我就不在她面前抽了,忘了带出来,今天就没办法请你了。”
陈霁尧却道:“不用,我戒了。”
赵煦亭挑眉:“戒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段时间。”
陈霁尧口袋里其实是装着烟的,但他现在拿出来没什么意义。
又不能陪着赵煦亭一起抽,自己偶尔会拿出来一根,但也仅仅是不点火干咬着而已。
像极了最后一点虚无缥缈难以割舍的希望,绝不会掏出打火机将它点燃,因为他知道,一旦那簇星火在指尖重燃,自此以后,自己便再也没有可能将它戒断了。
“每次听身边有人戒烟,都让我想起小熙小时候戒糖。”
赵煦亭像闲聊般:“小熙喜欢吃糖你应该是知道的,他大约四五岁的时候吧,那会儿你还没来家里,父亲从国外带回来一种太妃糖,藏在茶室放茶叶的柜子里,他每次都能背着我们翻出来躲在被窝里偷偷吃。”
“后来被云姨发现他牙有点不好了,家里人便强行给他戒糖,他就躺在地上大哭大闹,连最喜欢的动画片都不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不吃那种糖他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赵煦亭笑笑:“殊不知是他嗜甜惯了,习惯性对那种口味产生了依赖。”
“但真狠狠心不让他吃,慢慢忘掉了那种味道,过段时间再拿出来一颗塞到他嘴里,他反倒不理解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么上瘾了。”
“那时候我就悟出了一个道理,其实不管戒烟还是戒糖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就是要狠心并且再果断一点。不然拖泥带水的,你心里就总是存着那一口念想,也会给别人一种这件事其实还有转圜余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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