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穿过肋下,揽住脊背,掌心紧贴后颈,将他像孩童一样紧紧抱在怀里。
“他死了。”
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亲手杀了他。”
冰冷沉重的吻落在额头上,久久停留。
“结束了。”
“……”
温简言的脊背一点点弓了起来,他将额头抵在巫烛的肩头,沾满鲜血的、苍白的手指痉挛着,死死地攥紧了他的领口,这一次,他终于再也无法遏制那满溢而出的情绪,发出低低的、破碎的哽咽。
滚烫的泪水源源不断地砸落下来,但却在落地之前就被四周围拢而来的黑暗珍惜地带走。
巫烛垂下眼,紧紧抱住怀中的青年紧绷颤抖的脊背,沉默地低下头,一遍遍吻着他的发顶。
是啊,张云生死了。
曾经的受害者,也是唯一的幸存者,用利刃,亲手为自己、为所有受折磨的生灵献上最后的血祭。
那个以绝望、黑暗、鲜血与火光,将八岁的温简言永久困住的孤儿院,终于在这一刻化作废墟。
终于……
烈火将熄,天光渐明。
轰隆隆。
四周的震颤越发剧烈。
张云生死去,干扰目的地的因素被排除,列车的内部也终于重归秩序。
地面终于无法承载如山峦般高大的菩萨像,深深地向下沉陷,下方,破碎的黄铜锁链散落一地,细细密密的裂纹从锁链挣断的位置开始蔓延,一路从身躯延伸至面孔,喜悦的面孔已然彻底碎裂,只剩下嗔怒和悲伤。
这个因列车变轨而出现的重叠地带,也要开始消失了。
经历过了福康综合医院的消散,这一切对他们来说已经不算陌生。
想必要不了多久,这一切都会像是梦一样烟消云散,只剩下轰鸣向前的列车,带着他们驶向最后的终点站。
“……”
巫烛握住温简言抵着自己肩膀的手,以一种轻柔的、又不容抗拒的力道,摊开他痉挛紧握的掌心,吻在那血肉模糊的穿透伤之上。
温简言怔了下,轻轻动了动手指。
鲜血之下,皮肉生长,筋骨重愈,一道贯穿掌心的狰狞疤痕取而代之。
巫烛单手圈着他的手腕,垂下眼睑,深刻眉骨投下阴影,在掌心中的疤痕处再次落下一吻。
“抱歉。”
他用指腹反复摩挲着那道狰狞凸起,用力得像是想将它抹平。
只可惜,这黄铜刀留下的伤口,哪怕是他也无法完全治愈。
“……哈。”
温简言嗓子仍然哑着。
“没关系。”
他将手掌抵在对方的心口上——隔着衣物,对方的胸口处曾横亘着同样起伏的伤口,由同样的利器所制造,也都由他亲手刺下,同样鲜血淋漓,同样无法褪去。
一为恨,一为爱;一为杀,一为护。
他用额头抵住巫烛的额头,很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很轻,“你看,扯平了。”
两处伤痕在他们彼此的皮肤上契合。
正如他们烙印在对方躯体上的名字。
抵死纠缠,永不消散。
……
就这样,在逐渐崩毁的世界之下,和爱人静静拥抱了半分钟后,原本汹涌决堤的情绪才终于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温简言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站起身。
起身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杨凡的情况。
像是听到了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杨凡敏锐地转过头,“望”向温简言的方向,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微笑:“会长……季观他们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好厉害……我就知道你一定做得到的。”
他脸上的鲜血已经被季观仔仔细细地擦干了,眼皮下方却是空空荡荡的眼眶:
“虽然没看到,但一定很帅。”
“……”温简言的喉头一哽。
巫烛能治疗人类的肉身,但对于灵魂上的损耗却无能为力。
而杨凡双目的消融正是后者。
他拼尽全力的注视,所耗尽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天赋,更是直接在灵魂上留下了无法治愈的伤痕。
“嗯……当然了,”杨凡顿了顿,垂下眼,神色有些赧然,“这一次,我也不差吧?”
“嗯!”温简言应了声,眼眶仍红着。
他伸出手,握住杨凡在空中茫然摸索的手指,重重道,“特别帅!”
不远处,传来第二声巨响。
“轰!”第二张菩萨面砸落下来,在地面上碎成齑粉。
只剩一张嗔面悬于上方,怒目而视。
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土崩瓦解,冰冷血红的湖水在天空中变成碎片,像是一场永远也落不尽的大雨。
空气中的裂纹渐渐扩大,已经隐约能看到列车的痕迹。
忽然,温简言似乎若有所觉,他扭过头,向着背后望去。
由四个纸人抬着的鲜红喜轿就在那里,两盏灯笼挂在轿前,一红一白,一喜一奠,在逐渐崩毁的世界中,闪烁着幽幽的诡异冷光,看不清面容的红衣女人仍坐在轿内,双手交叠,置于身前。
望着那道依然阴冷至极,仅仅只是注视就令人毛骨悚然的身影……
这一次,温简言却并不觉得恐惧。
“阿元!”
他提高声音。
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身穿喜服的女人一动不动,不做出任何反应——她已经死去多年,只有职责以强烈执念的方式持久留存,永不消逝。
温简言也不在乎她有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他只是定定望着那个方向,轻声道:
“对不起,我最后也没能救下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踏上既定的宿命。
“以及……”
“谢谢你,为你所做的一切。”
以诅咒之躯长守大厦,携雷霆之力镇压一切。
以何为代价?
——痛苦的死亡,漫长的黑暗,恒久的孤独。
——姓名被遗忘,存在被恐惧,功绩被抹除。
她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却太少。
恍神间,温简言似乎再一次看到——
少女固执而明亮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她定定望着他,眼底有着和年龄不符的神采:
“……如果我走了,其他人怎么办呢?”
“轰!”第三面菩萨像轰然坠落。
维持着重叠副本的最后锚点,就此崩塌。
“起——”
伴随着凄清悠长的唢呐声,血红色的轿子被纸人抬起,缓缓向着远处而行。
喜轿顶端,坐着一只通体血红,没有皮毛的猫,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纵身一跃,落入轿内,它将脑袋拱入女人冰冷苍白、涂着血色蔻丹的手掌下,在她的膝盖上舒舒服服地找了个地方,蜷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简言隐约看到……
在副本如浮云消逝的前一秒,隔着随着轿子晃动的血红帘子,那始终遮挡着新娘面容的喜帕向下一低,一只青白冰冷的掌心缓缓盖在了猫的脊背上,犹如某种无声的回应。
一轿,一人,一猫在众人的视线中远去。
一切都消逝在了黑暗中。
“轰隆隆——”
属于湖底的一切都如幻影般褪去,列车发出轰鸣,四面狂风压缩而来,透过已然碎裂的窗户呼啸而至——虽然列车已经破破烂烂,满目疮痍,甚至已经缺少了数节车厢,但谢天谢地,它的内部规则仍然勉强完整,并且仍在依照原本的秩序维持运转。
窗外,是死寂黑暗的旷野,消失的铁轨不知何时再一次出现在了列车下,延伸向未知的前方。
“嘎吱!”
一号车厢内,伴随着一声锈蚀的摩擦声,只见一道门凭空出现,被从内部推开。
陈默气息不稳,勉强抬眸望向众人:“终于……”
“我都要以为等不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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