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前一秒还在疯狂地挣扎,这一切却好像被钉入了原地,他像是忘记了自己刚才是多么竭尽全力也要逃离对方的束缚,只是僵在那里,不动了。
砰砰、砰砰。
他感觉到,有什么滚烫而湿润的东西轻轻地落入他的掌心里。
像一个濡湿的、转瞬即逝的亲吻。
直到这时,巫烛才终于松了手。
“……收好。”耳边响起巫烛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像是呓语,“不然你没办法离开这里。”
这里有着会吞吃掉一切生灵的恶意土地,和即将降临至这个世界的无名怪物……当仅存的烛火熄灭之后,真正的黑暗将会来临,所以祂必须让他所爱的……免于深陷这样的境地。
“……”
就这样,温简言一点一点地、缓慢地低下头,向着自己的掌心之中看去。
指尖和掌心都被鲜血染成刺眼的金色,而在那大片炫目的灿金中,躺着一枚漂亮的……亮闪闪的……心脏形状的……金色宝石。
一如往昔。失而复得。
温简言只觉得身上的血一瞬间凉了下去,从头冷到了脚。
……原来如此。
巫烛有无数碎片,分别被无数片镜子承载、分散进不同的副本之中,但只有这一片留存于幸运游轮之上的,却是完完整整的心脏,可是,那些人怎么可能有能力、有资格剖开神的躯体,将他的心脏取出?——更何况,以梦魇对祂的警惕,在将祂封入镜中之后,又怎么可能敢去再次触碰?
除非,这本就是他自己亲手剖出来的。
所有的齿轮都一一对应,那些被他遗忘的细节在这一刻彼此咬合,严丝合缝,似乎一切本该如此,天经地义。
原来,一直以来,他参与的都是既定的现实。
或者说,正因为有他的存在,所以世界才会这样运行。
一切皆是徒劳……所有的挣扎,都是将历史推向既定路途中必经的一环。
以人类为名的诅咒将神明囚于破碎的镜面。
他渴求于他的血。
每获得一点,就恢复一些力量。
——衔尾蛇的脑袋咬住了尾巴。
——命运无可更改。
“………………”
温简言一动不动,怔怔坐在原地,浑身的力气像是一下子都消失了。
在剜出心脏之后,巫烛身体被侵蚀的速度似乎一下子加快了,他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像是正在一点点地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离这片空间。
“好了……”
浑身咒纹、奄奄一息的神摸了摸他的脸。
只是轻轻一碰,冰冷的手指就脱力般掉了下去,只在温简言的脸颊上留下几道金色的血痕。
“走吧。”
温简言被他的动作从呆滞中唤醒,他抬起头,用茫然的目光打量着对方,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似得。
他愣愣望着巫烛的双眼,在对方的眼底看到自己破碎的表情。
温简言张张嘴,喉咙中勉强挤出半个颤抖的音节。
“你……”
然后呢?要说什么?
你为什么——你凭什么——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没有脑子的——该死的——
你、你、你。
“走。”对方催促着。
“………………”
被鲜血染成金色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着,直到宝石坚硬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之中,带来撕扯般的疼痛。
他习以为常、也唯一擅长的自我保护开始分崩离析,无数疯狂的、混沌的、陌生的情绪在胸腔深处淤积,新旧混在一起,膨胀至极限,最终如决堤般爆发出来——!
温简言的眼眶被愤怒烧的通红,眼珠在强烈的情绪翻滚下闪闪发亮。
他猛地伸手扯住对方,整个人撞了过去。
“……走?”
“走!!??好,可以,行,没问题,你等着……”他口不择言,恨不得将平生所知的最恶毒的语言一股脑倾倒下去,“等我活着离开这里,我一眨眼就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然后立刻、马上、一刻不停地去找其他人谈情说爱!一次性找他妈的十个百个一千个——”
伴随着咒骂,温热的水珠一滴接着一滴砸了下来,落在巫烛的肩背,淌入他身上越来越深的伤口之中,然后穿过他已然透明的身躯,落在地面之上,留下一个湿润的圆印。
巫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忽然,他渐趋透明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上前,将嘴唇印在了温简言的唇上,用一个吻封住了他剩下所有的话。
温简言紧攥着他肩膀的手痉挛着收紧。
这是一个充斥着血腥味、和泪水咸涩味的亲吻。
激烈、短暂、令人窒息。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巫烛的双眼明如烈火,嗓音很低,嘶哑而虚弱,但却莫名震人心魄:
“……撒谎。”
*
漆黑的苍穹之中,本就为数不多的灰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像是笼罩着这个世界的光明正在飞快熄灭。
深不见底、无穷无尽的黑暗从天空的一角渐渐漫了过来。
该走了。
这里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事了。
梦魇乘船而至,巫烛亲手剜去了自己的心脏,丢失了记忆,至此被囚禁入破碎的镜子之中,而这些碎片又会被分别送至不同的地方,作为炉心源源不断地向着副本中输送力量,而在不知道多少年后,他们会在那片湖中再次相遇。
一切都没改变。
但是没关系,就算一切都没改变也无所谓,温简言向来是一个乐观的人,他知道,未来还在等着他,这一切都不会是终局。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回到本属于他时间线的方法。
所以该走了。
现在必须要走了。
……
温简言定定站在原地,衣襟上满是尚未干涸的金色血液。
他垂下眼,愣愣注视着面前已空的位置。
为什么呢?
为什么……
温简言缓缓地抬起手,后知后觉地按了按自己左胸的位置。
明明被开胸破腹的不是他,可是,他的胸口却像是被剜出了一个大口子,一个劲地向外淌着乌溜溜的血,冰冷的风呼啸着灌了进去,发出空洞的回声。
……疼。
他遏制不住地蜷起身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挡住那来势汹汹、无可抗拒的疼痛。
……好疼。
忽然,背后传来了蹒跚的脚步声。
那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几乎一下子就令温简言回过神来。
温简言一个激灵,他以与生俱来的的机敏后退半步,警惕地扭头看去。
但是,在看到来人的瞬间,他的脸上却显露出错愕的神情。
怎么会是——
“德叔?”他愕然出声。
面容苍白的中年人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表情看起来颓丧至极,背后却不知为何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将他的肩膀压的一高一低。
“是我。”
他的视线在温简言苍白的脸上扫过,最后又落在他被血染成暗金色的前襟上,眼神一点点地灰暗了下去。
“孽、都是孽啊。”
德叔喃喃道。
他转过身:“跟我来。”
丢下这句话,德叔就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温简言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德叔步履蹒跚,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一言不发地沉默着,温简言也一言不发地跟着他。
不知道过去多久,德叔停下脚步:“到了。”
数步之遥的地方,出现了半截寒光闪闪的铁轨,它看上去并没有修缮完整,车站歪斜,十分简陋,一列老式火车停在铁轨尽头。
它和温简言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少了表面的灰尘脏污和划痕,看起来光洁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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