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生。”
声音很轻,但听在耳中却犹如闷雷。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不远处,那个像是来自于噩梦中的人面带微笑。
“毕竟,”他抬起手,在很是靠下的位置比了比,“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只有这点大。”
个头矮矮,瘦骨伶仃。
哪怕是在“狗笼”里,都占不了多少地方。
温简言僵立着,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
对方面带微笑,所有的一切都和记忆中毫无区别。
语气、动作、神情。
脸孔上的表情纹丝不动,连嘴角的弧度都是一样,像是近二十年的光阴都在一瞬间消弭——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分别,就像他从未消失,温简言也从未逃离。
好像有无形的水自脚下漫起,水位飞快上升,直至淹没口鼻,有什么东西在冰冷黑暗的水中将他用力向下扯。
“没想到现在居然能长这么高,真是不可思议。”
在那一瞬间,在这些墙壁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随之呼啸袭来,每一个画面都是那样的清晰鲜明,栩栩如生。
七年时间压缩成短短一秒,在眼前飞速掠过。
车窗外的废墟漆黑耸立,犹如嶙峋的骨架,用焦黑空洞的眼窝凝视这下方的一切,整个世界都浸没在不祥的红光之中,再也无法长高的细小身体堆叠在地上,死亡像是凝固的蜡油,浇出一张张失去生气的苍白面孔,表情是那样茫然——像是在问:为什么?
“等等,会长,他到底在说——”
哪怕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黄毛依然能觉察到气氛的极端诡异,于是,他艰难地吞了下唾沫,扭过头。
可是,下一秒,他的声音忽然断了。
像是被某种力量生生顶回了喉咙。
黄毛瞪大双眼,愕然地盯着站着自己身边的温简言,一个字也说不出。
青年的侧脸被镀上一层不祥的红光,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是,肩膀和身躯却维持着在一种极度紧张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在极限中崩断的状态,垂在身侧的手指,此刻正在微微地、难以遏制地……
颤抖。
不远处,对方迈步走来。
“我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张云生摇摇头,脚下的步伐平稳,语气轻巧,双方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毕竟,上一次,你真是留下了很大的一个烂摊子,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不仅纵火将孤儿院烧毁,对他的“躯壳”留下了无法挽回的损伤,甚至不得不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维持着被烧伤的状态。
“不过,到头来,一切依然走上了正轨,是不是?”
温简言进入了梦魇。
在第一个初始副本之后,他终于还是来到了【福康医院】——那个在他年幼时期就即将被带去、但却因他意外纵火而被迫中止的地方——然后像计划中的那样,成为了“世界之母”。
神的候选者。
他的头颅转动,目光落在一旁黄毛的身上:“这位是你的新朋友?”
在被对方目光锁定的一瞬间,黄毛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竖。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恐怖危机感——哪怕是当初被绅士困在包厢内,即将剜下眼珠时,对方所带来的压迫感都远不及现在的百分之一——他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上下都开始遏制不住地发抖。
异化的视界内,对方的身影早已不再是“绅士”的形体,而是一个漆黑的、深深的孔洞,像是一块抹不去的污渍,深不见底,哪怕只是短暂直视,都令人毛骨悚然。
“不介绍一下吗?”
下一秒,温简言动了。
和刚才的僵立不一样,这一次,他的动作快速而迅猛。
轰隆隆!
孤儿院焦黑的断壁残桓扑面而来,列车在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颠簸着,车厢疯狂地晃动,像是要将附着在车体骨架上的一切——铁皮、玻璃、座椅、车轮——全都甩出去。
红光隐没,阴影覆下。
倾覆而来的黑暗之下,黄毛几乎感觉自己是被野兽的利爪捉住了!颤抖的、汗湿的手指紧紧掐入他的手臂,将他用力向着后方拉去,带来尖锐的疼痛,青年脸孔近在咫尺。
他死死盯着黄毛,双眼像是两盏鬼火,憧憧晃动。
声音嘶哑,语气急促道:
“快走!!!!”
车厢颤动,光影疾驰。
眼前的温简言令他觉得陌生,黄毛被吓住了,他反射性地后撤一步。
可是,下一秒,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再继续移动了。
砖石撞击着车窗,发出凄厉的声响。
“虽然改变了这么多,但这一点却依然和以前一样,”不远处,那张因披上了人皮而不再空洞的脸上,伪装成笑容的黑色晕染缓缓加深,“你总是那么喜欢交朋友。”
……不。
黄毛的瞳孔里,印出青年惊慌的面孔。
怎么回事?
他一时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数细线自上方落下,将他的身体被牢牢固定在一个扭曲的姿态下——那是绅士的天赋,但呈现方式却和记忆中并不相同。
它们呈现出和使用者身体类似的漆黑颜色,犹如汩汩粘液。
在冰冷闪烁、变幻莫测的光线之下,仿佛神经细胞一样彼此黏连,它们死死绞住他的四肢,头颅,似乎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扯成碎片。
“来,安慰他吧。”
隔着轰鸣的血流声,对方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愉快,平和,稳定:
“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黄毛听到自己颈骨发出刺骨的摩擦声和扭转声。
咯——咯咯——
血液在耳朵深处砰砰狂跳,眼压几乎在一瞬间飙到极致。
那声音犹如恶魔,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成不变的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血色的光自裂缝中落下,伴随着列车的轰鸣,将车厢内的一切交替照亮,一亮一暗。
破碎红光掠过温简言的脸。
像是久远时光前,溅落在同一位置的粘稠鲜血。
“对,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黄毛瞪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漆黑的线从上方垂下,径直向着他的眼珠、嘴巴、脖颈游来——无声、阴冷、致命。
“撒谎吧。”
“告诉你的朋友,'一切都会没事的'。”
不……
青年踉跄上前一步,像是想要阻止一般伸出手。
不!!!
可是,垂下的黑线却违背了他的意愿。
以一种近乎愉悦的方式,在他的眼睁睁的注视之下,残忍收紧!
再深一寸,就能轻易取走受戮者的性命。
可下一秒,毫无理由地……
它打了滑?
似乎是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准头,它改变了轨道,最终只是轻轻地、无害地从黄毛的皮肤上擦了过去。
“……?”
预料之中的冰冷黑暗没有到来,黄毛的眼皮一颤,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地张开双眼。
被染成血红的视野里,他看到光怪陆离的天空。
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在旋转、震颤,给人一种深陷一场噩梦中般的错觉。
一秒被无限拉长,一瞬近乎世纪。
发生了什么?……
恍惚间,后方传来一道暴喝,扯开了寂静:
“滚开!”
红光消失,黑暗陡至。
一切都在旋转,后方的阴影猛地涌来,庞然如巨浪一般奔涌,排山倒海般咆哮而至——红光、幻影、建筑、列车,似乎一切存在都被暴力地冲垮、吞噬、消弭,陷入非理性的失序之中。
温简言被拖卷了进去。
他踉跄坠入旋涡,被冰冷的黑暗环抱。
“………………”
青年怔忡两秒,慢半拍地抬起头,茫茫然向着黑暗深处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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