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真就笑,十分配合,懒洋洋倚靠着他让他帮自己刷牙。
“以后我就是你的手,”郦野也笑着说,“是你的眼,你的腿脚。”
楚真含着一嘴草莓味泡沫,眼睛弯弯,“以后……你就是我。”
止痛药逐渐失效,郦野请医生入驻随行,以便随时注射镇定药物。
绝症患者家属,往往不如患者本人洒脱,因为不论何等亲近,也只能隔岸观火,眼睁睁望着那把病火一点点烧他,束手无策。
深夜里,郦野时常趁楚真熟睡,悄声起来出去抽烟,又总是抽几口就焦急地掐灭,匆忙返回楚真身边,不想不舍也不敢离开他一秒。
楚真在睡梦中循着他的体温靠近,埋头蹭蹭他。郦野就将人抱紧些,妄想以此藏起楚真,不要让时间从他身上过。
日出日落时分,郦野牵着楚真的手,漫步在海滩上,潮汐反复牵扯着爱人的步伐。
无垠的海面与炽烈的火烧云相缠。
“气象预报说,明天夜里要下雪。”
楚真消瘦很多。医生没讲错,这病不怎么折磨人,唯有末期才症状显现,让病人能够以最短促的痛苦结束生命。
“下雪的海面,就像月光下的沙漠。”郦野很轻地拥抱他,像是怕把他弄疼。
“夜里要叫醒我啊,”楚真有些头痛,靠在他怀里,“一起看雪,好不好?”
“好。”郦野答应他。家庭医生将注射器刺入楚真手臂静脉,推进一支镇痛吗啡。
午夜时分,海上降落茫茫大雪。
“小狐狸,醒醒咯,我们去看雪。”郦野抱着刚睡醒的楚真走向海岸边。
他们身后是灯火通明的家,面前是深夜里大雪纷飞的海面。
潮水翻涌,夜风挟雪飞倦。
楚真裹着毯子,靠在郦野怀里,他们坐在空旷静谧的海滩上。
“郦野,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要怎么过?”楚真问。
郦野不假思索说:“下辈子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很多钱,要买海边大房子,买一辆小车。”
他一直记得,从前一起做过的所有白日梦想。
“读两个本科三个硕士,”楚真说,“不过瘾再读博。”
郦野接着说:“要住在湾区海岸,每天早晨去跑步,开车穿越跨海大桥。”
“大房子里要有大落地窗,”楚真哧哧地笑,“狐狸犯懒了就在窗边发呆一整天。”
“灯光得是暖色的,”郦野也笑,“不要水晶大吊灯。”
“地毯要很软,”楚真又说,“书房要很明亮。”
“花园里种一棵橙子树,”郦野补充,“橙子特别甜。”
楚真仰头望着漫天大雪,笑问:“下辈子好远啊,那时候,咱们还在一块儿吧?”
郦野蹭蹭他鼻尖儿:“在的,在一块儿。”
雪越下越大,海潮翻涌不息。
“夜里的大海确实很像沙漠,”楚真扭头轻声说,“有雪的夜晚,看不见月亮……不过,郦野啊,你是月亮。”
“月亮永远照在你身上。”郦野笑了笑,低头亲吻他。
楚真也笑,闭上眼睛,很安静地靠着他。
大雪纷纷扬扬,降落海面,也染白他们的眉眼、头发,像一场无人知晓的梦。
“小狐狸,醒醒。”郦野轻声唤道。
这一次,怀里的人没有回答。
郦野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哀求一样,温柔地说:“小狐狸,醒醒,我们回家了。”
楚真靠在他肩头,像是睡着了。那双眼尾上挑的狐狸眸子轻轻阖着,一头微鬈的泛红头发依然柔软,面孔雪白漂亮。
可依然没有回答。
纷飞的雪随风落在他眼角,成为一滴凝固的泪水。
郦野终于痛哭出声。
天地间,夜幕辽远,大雪随海浪簌簌飞扬。
郦野紧紧抱着楚真,绝望地亲吻他安静的眉眼。
天地间,风知道,雪知道,流浪的飞鸟知道——
我亲爱的小狐狸,月亮永远照在你身上。
【作者有话说】
【引用说明】
《The Blower's Daughter》by Damien Rice:
I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第22章 爱人
葬礼仪式简单, 只告知几个亲近的人,前来道别。
遗体火化时,郦野守在旁, 透过高温燃炉那一方小小的透明窗子, 望见炽烈火焰拥抱着楚真沉睡的身躯,将他带去另一个世界。
他不会再回来了。
从今往后,再也不能看他笑,抱他, 亲吻他。曾经触手可及的, 今后只在梦里见, 只在天上见。
郦野面孔苍白, 拿着烟的手不稳, 泪水毫无征兆再次滚落。
不远处,萧藏也赶来了, 他消瘦得厉害,愈发沉默, 面无表情站在那儿, 灰蓝色眸子映着那一方火光。
他将手里一束白色玫瑰和雏菊轻轻放下, 然后转身离开了。
郦野将楚真的一部分骨灰送去制成钻石,他定制了两颗,一颗戴在项链上,靠近心口, 一颗镶在婚戒, 戴到手上再也不摘。
其余的骨灰,郦野遵照楚真遗愿, 洒入大海, 如同楚真的父母一样。
无碑无冢。
卫泫在船舷边, 顶着海风问:“你怎么可以这样?把他的一部分戴在身边,一部分送进海里,万一他魂魄不完整,不能往生转世怎么办?”
“那他就别投胎,一直等着我,“郦野漠然道,“最好变成鬼来缠我。”
“你……”卫泫抹了把眼泪,说不出话。
第二年,郦野前往伦敦。
全新的世界——在这个学校、城市里,没有任何关于楚真的印记。郦野开始了新生活。
他正常地上课、参与项目、做实习、聚会,每天认识许多新的人。一门社科课后,英俊的意大利男生对他表示好感,郦野晃了晃手上戒指。
男生没放弃,他说:“郦野,你从未带爱人来过学校,一直独来独往,异国恋太寂寞了,不是吗?”
“不寂寞,”郦野合上笔记本电脑,冲男生道别,“我只是有些想念他。”
夜晚,酒吧里,郦野跟朋友连灌六轮shot,烈酒灼烧下,喉咙滚烫,他靠在沙发上,看昏暗暧昧的灯光下试图靠近的漂亮男孩。
确实漂亮,韩法混血。
男孩快要亲吻上来时,郦野轻轻推开他,起身,穿过喧嚣兴奋的人群,离开酒吧,站在冷风簌簌的街边,点燃一根烟。
伦敦的夜风气息,于他而言已不陌生。
郦野变得更成熟了些,深沉了些,桀骜不驯的面孔更具致命的吸引力,可他对此不在意。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
即便在最热闹人群之中,也忍不住想念那个人。
漂亮,最漂亮的那只小狐狸。
郦野一眼都不想再看别的人。
任何人都不行。
分离的煎熬,近乎杀死了他。
他太想看见楚真的笑,想听他说话,哪怕一个字也好,想触碰他漂亮的脸颊,想再拥抱一次,不要放手。
可睁开眼,怀里只剩夜风和破碎的梦。
异国深夜的街边,他在冷风里拿起手机,翻出一段视频,是楚真不知什么时候录制好,定时后发送给他的。
他轻按了播放键。
视频开头,楚真坐在阳光温暖的落地窗前,冲他挥手:“嗨,郦野,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你呢,你现在过得好吗?有没有重新变得快乐起来?”
郦野眼睛发涩,下意识地摇摇头。
不快乐。
我很想你。
你回来好不好。
视频里的楚真笑容灿烂,看起来那么健康,“抱歉,我这么吝啬,给你留下的东西太少,连墓碑都没有。既然你在看这条视频,应该是又想我了吧?”
郦野专注地盯着楚真的一颦一笑,如同一个溺水者竭力呼吸氧气。
尽管他已翻来覆去将这段影像看过千千万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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