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真?”男人的声音比电话里更清冷。
“是我。”楚真无端有点发毛,像面对未知危险时的猫。
沉暗天色中,乍一看去,萧藏和萧牧辰医生有些像,混血,轮廓深邃,挺括的黑西装外衣撑起锋利肩线。
但萧藏的气质很冷,永远不会善解人意的那种冷。
“听萧牧辰说,你没家人,没朋友?”萧藏站在原地,淡淡地问。
楚真嗯了一声。
萧藏:“也没有男朋友?”
“男朋友?”楚真简直莫名其妙,“没有。”
萧藏绕过轿车,走近些,居高临下站在楚真跟前,冷冷问:“楚真,你确定,你没有男朋友?”
面对面不到一步,楚真发现他眼眸是灰蓝色,才从久远得几乎快消散的回忆里,扒拉出来的一丝熟悉感。
前男友。
该说什么?
How are you
I’m dying, and you
“萧藏……你改名字了?长相也更混血了哎。”
楚真惊讶,但没什么其他想法。
毕竟,他们短暂且不成熟的恋爱关系,是高一时候的事情了。
遥远得像上辈子。
萧藏对他现在才认出自己的迟钝行为,并不大满意,或许是想到对方绝症患者的身份,于是没再计较,往巷子深处看一眼:“你住这?”
“嗯,家里地方小,”楚真斟酌一下,“不适合接待客人,要么我们去便利店坐一会儿?”
“有什么不合适的?”萧藏扔给他一只牛皮纸袋,直接往巷子里走。
楚真接住砸进怀里的牛皮纸袋。
这人从前就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在他面前,楚真向来不具备话语权。
这么多年,还没变。
“好吧,去我家。”楚真耸耸肩,跟上去,“巷子黑,路上好多坑,小心崴脚。”
萧藏这才放慢步速,攥住了楚真手腕,理直气壮让他像导盲犬一样引路,自己心安理得做个尊贵的瞎子。
旧巷子里,最破旧的一间门头儿,楚真掏出钥匙吭哧吭哧开锁,铁皮门吱哩哇啦惨叫着被打开。
“进来吧,这就是我家。”
萧藏环视一圈,轻轻皱眉。
太简陋了,水泥地面,一居室,家具都缺胳膊少耳朵,灯泡孤零零悬在天花板上。
萧藏下意识放轻脚步,仿佛动作大点儿,就能把这纸糊一样的破房子摧塌了。
“没骗你吧,我家就是很小。”
楚真让他在木头椅子上坐下,找纸杯给他倒水。
——纸杯是平时用于招待高利贷的催债小弟们的,此外,楚真家里不会来什么客人。
打开那只牛皮纸袋,里头花花绿绿各色品牌感冒药。
楚真意外地愣住了,然后扭头对萧藏说:“谢谢啊,还帮我带药。”
这年头,都流行分手=死敌,再见=上坟。
给前男友送感冒药,活菩萨。
萧藏高冷地端着一次性纸杯,姿态优雅坐在破椅子上,活脱脱像个来贫民窟视察的国王,看楚真一眼,问:“感冒已经好了?”
“啊。”楚真心虚地应付一声。
椅子只有一把。楚真拖来小板凳,坐下,伸直一条长腿,与萧藏一高一低大眼瞪大眼。
他看萧藏一身精致昂贵的西装,姿态笔挺地坐在这间陋室中央,诠释了什么叫“蓬荜生辉”,也诠释了为什么“金屋”才能“藏娇”,因为破屋它确实不配。
楚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萧藏皱眉。
“环境太差,跟你不搭,”楚真感慨,“大少爷,要不还是去便利店吧,你没法儿适应这里。”
萧藏固执地说:“我适应得很好。”似乎为了证明这句话,还立即喝了一口纸杯里的水。
幼稚,拧巴。
楚真好笑,随口问:“你名片上写的那家控股集团,是在那工作吗?”
“我家的。”萧藏平静而简短地回答。
“……”楚真点点头,是打工人思维局限了想象力。
老同学,前男友,霸道总裁。
楚真犹疑地问:“你不会昨天电话就听出是我了吧?”
“是。”提及此事,萧藏脸色略冷,“不像你,面对面还认不出人。”
干笑几下,楚真心虚道:“天黑没看清嘛。”
净瞎说,萧藏脸色更冷了,戳穿他:“你视力5.0。”
楚真不敢再瞎掰,越描越黑。
萧藏注意到柜子上厚厚一摞医院检查单,视线凝滞了一下,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楚真才想起,他们原本见面的初衷,是好心人要来帮助穷途末路的自己。
“没打算,”楚真手肘搭在膝盖上,支着脑袋,苦恼地说,“我想趁现在,实现愿望,但想不出有什么愿望,所以想问问你来着。”
萧藏帮助他打开思路:“是不是因为没钱?假如有钱,你想做什么?”
“还是想不出来。”楚真茫然道。
萧藏感到意外,静静打量楚真。
与高中时期变化不大,楚真清瘦而高挑,头发天然泛着点儿红,皮肤白皙,长相帅气飒爽,爱笑,抿嘴时显得有点儿倔强。
萧藏看着他漂亮的眉眼,脱口而出:“既然没头绪,就交给我吧,我帮你安排。”
“那哪行,”楚真奇怪道,“你肯定很忙,何必管这种闲事。”
萧藏注视着他,灰蓝色眸子显得专注而认真:“男朋友的事,怎么能算闲事?”
“……”楚真纠正道,“是前男友,我们早就分手了。”
萧藏一时静默,逐渐拧起眉头:“别胡闹,我们根本没说过分手。”
是没说过。
但六年不联系,婚姻关系都能直接解除了,何况是一段无证的早恋。
楚真琢磨他话里的逻辑,得出结论:此人在开玩笑。
幽默。
“你学会开玩笑了?”楚真笑道,“情侣之间断联太久,就默认分手啊。”
萧藏顿了顿,然后问:“断联多久,法律有规定吗?”
“……法律不管恋爱的事,”楚真又笑,“是社会关系里,默认的规则,大家都是这样的。”
萧藏沉默很久,说:“是这样吗?”
“是啊,”楚真想起什么,扬起脸,真诚地保证道,“我都快死了,不会再像上学时候天天纠缠你,放心吧。”
果然,萧藏这一次不再与他逗贫。
只是看起来很不高兴,说道:“楚真,你不要乱想。”
萧藏安静凝望他迎向自己的面庞,然后再次看向柜子上厚厚一摞医院检查单,伸手拿来,并先询问道:“可以看看吗?”
“看吧,”楚真大方地说,“不过看也没用,绝症了。”
萧藏还是翻开了沉而厚重的CT、核磁片子,盯着片子上楚真的骨骼影像出神——他显得有点悲伤,仿佛对着那些骨头,看到被疾病吞噬的恋人的身体。
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其实还好,”楚真坐在小凳子上,手肘搭在膝头,轻轻戳他,“这个病不会太痛苦。”
“为什么,你看起来并不难过?”萧藏从核磁片子里抬起头,不解地问。
楚真不介意他直白的说话方式:“可能是对人世没什么留恋,所以很顺利接受了事实。”
萧藏怔怔看他一会儿,然后很仔细地把检查单收拾整齐,默默放回原处。
楚真感慨:“假如以前,你对我也这么友善……”
“以前对你很不好吗?”萧藏疑惑。
楚真叹口气:“忘了吗?我总单方面缠着你,那时候,你每天烦我烦得要死啊。”
没错,当年不光是早恋,还是一段单方面死缠烂打的失败早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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