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睡着,我有时候很难醒来。”楚真尴尬地解释,道谢,迅速下车。
郊区这一头,没有山,开阔荒野,路边大片大片芦苇,结着雪白芦花,随风飘扬。
风景美,但荒郊野外,也确实更难打到计程车。
楚真重新查路线,准备再搭公交车回城区。
郦野打电话来:“人跑哪了?定位怎么都快飞出太阳系了?”
“有那么夸张吗?”楚真哭笑不得,“公交车上睡过站了。”
除感情关系以外,楚真一直很听郦野的话。郦野很害怕他路盲走丢,因此要求楚真的手机设置保持定位可见。
平时郦野不会查看楚真的手机定位。长时间外出不联络、风险较高的情况下,才会打开确认是否异常。
“找个附近有人的安全位置,呆着别动,我接你。”郦野语速很快,态度强势,听声音已经在发动车子。
楚真只好老老实实在荒凉的公交车站欣赏芦花和旷野,顺手掏出笔和小本画几幅速写。
郦野开车很快,赶到时,却见靠在公交站长椅上沉睡的楚真。
他皱眉下车,快步走过去,确认楚真没有因为低血糖昏迷,只是睡着了。
郦野很轻松地将他打横抱起,抱上车子副驾座,系好安全带。
直至开车回家,楚真还没醒,郦野把车停在自己小院里,熄了引擎,静静坐在车里等。
他把驾驶位座靠背也放平了些,与楚真躺在同一角度,侧过头端详,并最终没能忍住,倾身过去亲吻了爱尔兰小狐狸。
郦野的手越过座位中间距离,握住楚真的手,十指交扣。
十五分钟的静谧过后,他才起身下车,把楚真抱回家里,安顿到床上睡好。
等待楚真醒来的时间里,郦野坐在客厅凳子上,盯着木桌出神。
这张木头桌子,是高一那年,楚其墨带着他们一起动手做的。
那天周末,照例上西语课。郦野去得晚一些,楚真给他开门,然后兴致勃勃拉着他去后院。
院子里满地刨木头刨出的木屑,一张四脚方桌已经钉好两条腿儿,楚其墨把工具递给郦野和楚真,“剩下的你们完成吧。”
楚真很聪明,但当时在家务和认路两件事上还都是十足的白痴,郦野一边取笑他,一边辅助他钉上一条桌腿。
最后一部分是郦野做的,楚其墨悄悄让他在四条桌腿旁刻上名字简写,说看看以后谁的手艺保质期最短。
那天楚其墨还跟郦野单独说了件事。
“小野,你应该也看出来,楚真有时候嗜睡严重。”
“长身体,容易困也正常,”郦野笑笑,“他上个月又长高了1.7厘米。”
他语气里有种自己都未察觉的自豪,像亲手喂养的小宠物健康长大了的自豪。
“也不全是这个缘故,”楚其墨的神情有点沉重,“楚真的母亲家里,有遗传疾病,间歇性嗜睡是一项早期表征,如果嗜睡严重,疾病发作风险也会相应提升。”
“会怎么样?”
郦野霎时非常心慌,甚至控制不住迅速想象种种严重后果,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楚其墨:“按照我所知的家族病史,对精神状态、认知都可能有影响,寿命普遍也不长。楚真的妈妈因意外离世,生前一切正常。到他这里,应该算隔代遗传。”
郦野遵从楚其墨的叮嘱,没告诉过楚真。
人们讲,红颜薄命。楚真的命运薄得像一张宣纸,随风飘摇。
郦野想要在风里留住他,爱他。
“郦野……”
楚真像是在说梦话,迷迷糊糊坐起来,要两三分钟才能彻底清醒。
“万一我不在,你睡得不省人事,被拐走怎么办?”郦野收回神思,起身走进卧室,坐到床边,抬手挠了挠楚真的下巴。
楚真一双棕红的眸子还蒙着雾气,傻傻看着他。
“傻狐狸,”郦野趁他现在反应慢,凑近轻轻啄吻他的唇,“我把你带回来,怎么报答我?”
楚真思考了几秒钟,慢慢地说:“咱们已经分手了,你自觉一点。”
郦野咬牙切齿,把他按进怀里,捋着他刚睡起来所以很软的腰身,“宝宝,你对我心软一点行不行?”
楚真已经逐渐缓过劲儿来,低声说:“真希望你没遇见过我。”
“没遇见你,我现在就吃牢饭了。”郦野说。
“瞎说什么啊?”楚真气笑了。
郦野没解释,只是笑了笑。
郦野的暴力倾向是自小逐渐显露端倪的。十三岁那年,他把校门口一个比自己高一年级的混混打得很惨,由于手法过狠,老妈带他去医生那里复查。
那天,郦野神情阴冷地坐在私人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他又感到一阵抑制不住的暴躁。
他攥紧拳头,另一手拉扯手腕上的皮筋,松手,让皮筋抽打的刺痛引起条件反射,以此自控。
但他觉得不太起作用。
如果现在有人来招惹他,甚至只是从跟前路过,他都可能要爆发。
旁边靠坐着一个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儿。郦野一开始没注意他,因为他一直在很安静地睡,睡得像一株无喜无怒的植物。
男孩儿似乎是被皮筋抽在皮肤上的响声吵醒了,慢慢地坐直。
郦野扭头瞥一眼,对上那双雾气蒙蒙、棕红色的大眼睛,眼尾上挑着,皮肤雪白,头发微红带卷。
很漂亮,很睡不醒。
像只爱尔兰红毛小狐狸。
一刹,郦野的暴躁突然泄了气似的飞速消失。
男孩儿似乎还没醒,梦游似的低头盯着他手腕,然后伸手碰了碰他被皮筋鞭打出的红肿痕迹:“……多疼啊。”
“嗯,疼。”郦野下意识地说。
男孩儿望着他,语速缓慢地说:“希望我们都早日康复。”
郦野被他梦话一样认真的官方发言逗得轻笑了下。
“楚真,回家了……”楚其墨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带走了还未完全睡醒楚真。
郦野坐在空旷的医院走廊上,望着13岁的楚真离开的背影。
郦野认为,楚真是上帝为他量身定制的奇迹,比药物、痛反射、电击治疗都更为有效。
他依赖楚真保持灵魂的完整。
他的自我,也由楚真构成。
“商量件事。”郦野说。
“什么?”
“你戒烟吧。”
楚真看了看他,然后点点头:“但可能有点难。”
“不难。以后,只许抽我给你的烟,”郦野指了指自己外套口袋,“我会给你准备定量的烟,压力实在大的时候,从我兜里拿,一点一点减量,然后戒掉,好不好?”
楚真当然听他话。
戒烟很顺利,从一天一盒,到一天一支,再到几乎不抽了。
嗜睡症状也跟高中时期一样,持续一段时间就消失,复发几次,寻常无事。
就在郦野第三次向学校递交延期申请并凭借慷慨捐赠的实验室而获得批准后,一个短暂的意外发生了。
那天是深秋,一个早晨,郦野敲门要带楚真去看电影。
开了门,楚真用陌生而戒备的目光看他。
郦野对此犹疑了一下。
“不要动手!”楚真很严肃地警告,“我知道这个月该还钱了。你再动手打人,咱们警察局见。”
郦野彻底怔住了。
楚真低头戳了几下手机,然后给他看屏幕,转账界面,三万元,每个月还债数额。
“什么意思?”郦野皱眉。
楚真也皱眉:“你催债,我还钱,还能什么意思?”说完就要关门。
“小狐狸,你别开玩笑,”郦野的眼睛倏然发红,“……不好笑。”
“谁开玩笑了?”楚真仿佛完全无法跟他对接频道。
“楚真,你说,”郦野抵住门,强硬地进了屋子,“说我是谁。”
“追债的啊。”楚真气鼓鼓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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