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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身体的疼痛已经褪去，明明十六年来他从未如此轻松过，可他一闭眼, 梦里就是那只小猫气鼓鼓的脸。
“殿下。”自幼照顾瑞恩的侍女捧着一枝桃花，犹豫片刻，才低声道：“这是我家院子里的桃花, 您……想要吗？”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忐忑。春日里明艳盛放的花朵，对旁人而言是春天的气息，而对瑞恩殿下，却是一场无法承受的折磨，花粉过敏能让他咳出血来。
瑞恩细瘦的手指在空中停顿片刻, 微微向花枝的方向探去, 却又轻轻收了回来, 落在膝上。指尖微微蜷缩着，在害怕, 却也有些渴望着。
那我也不稀饭你。
他的脑中又响起了那句话。小猫, 应该很喜欢花吧？他今天是不是, 也在过迎春节？
德尔斐的迎春节, 大人在忙碌春种，小孩则是尽情享受春天。
这个国度不崇尚科技, 却也绝非落后。人民的衣食无忧, 生活富足安稳, 国库每年拨给家家户户的资金多到几乎花不完。哪怕他们终其一生无所事事，也不会缺衣少食。他们的君主，赋予了他们肆意生活的底气。种地于他们而言，只是单纯的热爱罢了。
“太阳又要出门了？”倚着锄头的邋遢老汉抬头望着天上即将起航的曼杰特号, 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这次怎么这么早？”
每年的迎春节之后，帝国的战舰都将去往德尔斐的边际星系巡航，清扫虫族。
“异类形式严峻得很。”抽烟的老头懒洋洋的，眼神却很锐利，“第三军团被派去支援了，深渊前线蠢蠢欲动，单凭联邦那些蠢货，搞不定的。”
“那新生出的异类，竟如此厉害？我倒不信了。”邋遢老汉跃跃欲试，“等忙完这遭春种，我就去战场瞧瞧。”
“你可拉倒吧。”抽烟老头讥他，“你看你那晶石化都要到头了，别说是杀虫了，我看你现在挥锄头都疼得费劲。”
“胡说八道！”邋遢老汉眼神不服，呸了他一口，转身时却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德尔斐人之强悍，是用命换来的。远低于星际水平的平均寿命，受德尔斐之晶影响的极低出生率，这个国家强大，却摇摇欲坠。
九万的国民，百分之七十都在军队里服役。世人皆言伊西里斯说一不二的铁血统治终将导致这个国度的灭亡，可世人不知，若非帝王强硬地施令修养，百分之百的德尔斐人都将走向战场。
可邋遢老汉却做不到了。德尔斐之晶在初时赋予了他们无与伦比的力量，而到了末期，便索取同等的沉重代价。如今，他连举起锄头都感到吃力，连抚摸这片土地的资格都快要失去。
“真是不爽。”邋遢懒汉嘟囔：“我还没看着小太阳长大呢。”
帝国的新生小太阳，正严肃着毛绒绒的脸在写作业，两只小爪子握着铅笔，歪歪扭扭填着字迹。
“里奥。”金发的帝王立在门前。
小猫愣了一下，放下铅笔咧着嘴朝人跑去，“西西哇。”到人腿边了，站起身在人笔直的腿上挠挠爪子，抻抻懒腰。
黎傲看着他笔挺的军装，意识到了什么，“你要去哪里？”
伊西里斯略微弯腰，将他拎进怀里，“我将去清扫异类。”
黎傲的耳朵往下撇，想起了那些被肉膜包裹的坏东西，“很危险……”他有点急地扒住男人的胳膊晃了晃，“很危险……”所以，待在这里不好吗？
“对你而言是。”伊西里斯点了点他的脑门，“与我不是。”他冷漠自傲，却也也有了牵挂，“布伦娜会陪伴在你身边，等德尔斐的夏季到来之时，我便会归来。”
刚找到的爸爸，就要出门了。小猫扁着嘴，眼里要哭不哭的样子。
“在这里，可以不用那么乖。”伊西里斯说：“但要等我回来。”
黎傲被放下了，眼巴巴地跟着人跑了几步，蹲在门框外看着男人高大的身影消失了。
“殿下。”布伦娜蹲下身，两手扶着膝盖安慰小猫，“陛下很快就会回来的。”
黎傲眼泪闪闪的，却始终没掉下来。大尾巴拖在地上，记起被留下的曾经，他们都说很快就会回来的，但他们却都没有回来。
小猫垂下眼，看着自己毛绒绒的山竹脚，就当他耷拉着耳朵要转身时，看见了双不染尘埃的脚。
黎傲呆呆地抬起头，看见背光勾勒出了那人冷淡克制却极具压迫感的轮廓。
“我并非要抛弃你。”伊西里斯单膝点地，一手支在膝上一手摸向猫脑袋，“只是不得不去。”
泪水在黎傲的眼里晃了好几圈，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他站起身扑进男人怀里，小小的一团高度都不及男人蹲下身的膝盖，可却惹人怜得很。
伊西里斯的唇形干净利落，惯缺多余的弧度，显得尤为冷漠。如今却是上勾了个形，声音多出些暖意来，“不想我走吗？”
小家伙倒是没哭出声，就那么可怜巴巴地把脸埋在他的身上，点了点头。
“那，”伊西里斯将他捧起抱在肩膀，“再陪你一天好不好？教你开星舰，这样的话，你想去哎哎昂昂就可以自己去了。”
“嗯。”小猫软乎乎地把脑袋搭在男人的颈边，嗓音里还带着哽咽。
史无前例的，已经离港的曼杰特号停了征程，返回待命。
伊西里斯带着小猫大步往前，给他指着路，“从庭院穿过，就可到达城堡里的星舰停放处。”
“喜欢哪一个？”伊西里斯问。
这些星舰长得都一样，圆乎乎的半球体，黎傲看不出区别，揉了揉眼。
“那挑一个做记号。”金发帝王抬眼，示意侍者取来颜料，把画刷递给小家伙，“自己来？”
这下黎傲来劲了，仰着脸，刚哭过的眼眶还带着红，水汪汪地从爸爸的手里接过刷子，沾了颜料爬上星舰就开始涂。
一通瞎忙活后，指着自己幼儿园水平的涂鸦给伊西里斯介绍：“介系黎傲！”
金发帝王看着两个圆形顶着四个小圆点的腿，鼓励道：“画得很好。”最起码，腿的长度挺还原。
“这个系小狗。”一个煤球，长着大大的红眼。
“这个是机。”看得出来他很努力地画了一个“机器人”。
“这个系奶奶。”一个带着花头巾的“人”。
还有最后一个，他指着金色太阳，毛绒绒的胸脯一挺，很骄傲的样子，“介个系黎傲的爸爸。”
讲完了像是有些害羞，刷子也不要了，两只小爪子搓搓自己的毛，不敢看人。
“没错。”伊西里斯点了点他的小脑袋，“我是黎傲的爸爸。”
“走吧，爸爸教你驾驶星舰。”
说是驾驶，其实不过是调整AI的自动操控程序。德尔斐人一向依赖自身的操控能力，极少使用AI驾驶，这艘星舰的辅助系统，甚至是第一次被真正激活。
将星舰的所有者信息与黎傲进行绑定，以后这艘星舰就是小猫专属了。程序设定好之后，小猫只需要摁下按钮，就可启动自动飞往哎哎昂昂。
伊西里斯陪着他在哎哎昂昂上玩了一天，直到月色深沉，才赶回德尔斐。
小猫开心了一天，枕着自己的小狗睡得熟乎乎的，毛绒绒的小肚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伊西里斯伸手，轻轻覆上。很难想象，这样弱小的躯体，却有着那样勇敢善良的灵魂。
“晚安，我的孩子。”他的声音很低。
起身时，他对守在一旁的机器人说：“银翼，照顾好他。”
不待机器人回应，他便转身离去，步伐沉稳而果决，消失在月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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