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人机。
陆聿宁:“……”
他气鼓鼓地走回位置,把椅子狠狠往裴砚身边一拖,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人怎么回事?
之前不是都主动凑过来,今天就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是不是有病?
陆聿宁坐在他旁边两分钟,感觉像煎熬了半小时。
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主动说点什么。以前也不是没尴尬过, 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气氛格外的冷。他伸手去翻自己的剧本时,手肘不小心蹭到裴砚那边一点, 对方肩膀顿了顿,微不可察地往旁边挪开。
他要是再感觉不到裴砚的抗拒,大概脑子都要出问题了。
陆聿宁瞥了他一眼,眉心不自觉蹙了起来。
我做错什么了吗?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生气了?
想问,但问了又觉得丢人。他最讨厌舔着脸去问别人“你是不是在生我气”,可越是让自己显得不在意,就越是在意。
所以他忍了几秒,终于没忍住,用玩笑般的语气试探了一句:“喂,你昨晚没睡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
裴砚终于开口了,语气冷淡得像在走神:“嗯,有点困。”
就这么一句,没了。
陆聿宁感觉自己更憋屈了:“哦,好吧,那你就困着吧。”
他低下头也开始翻起剧本,打定主意不再搭理裴砚,可这人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在发什么疯,虽然戏外对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但一入戏,又仿佛被先前的裴砚重新夺舍。
剧本里,朝闻与晏无咎在疫村偶遇之后,因为不忍心看瘟疫继续肆虐,朝闻重新捡起了十年未曾碰过的剑,与晏无咎一同进入被魔气污染的山林之中。这也是他下山后,第一次开始重新寻找自己的剑道。
朝闻的右手是被他的师尊明虚子所废,剑骨也是因他而毁。那年他逃离天衍宗的追杀之后,经历了一段极其漫长的昏迷,醒来时,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接起断裂的手筋,也不是没尝试重新修炼,但没有比一次次的失败更恐怖的事情,无数次的尝试在无数次的提醒他:你已经是个废人了,你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不敢再试了。
曾经无数人艳羡的惊鸿掠影,无数人费尽一生都无法达到的一剑霜寒,都好似镜花水月一般,再也回不去了。
但如今,他还是捡起了地上的一柄锈剑。
“锈剑、残躯,倒是相配。”朝闻说道。
可晏无咎却是定定地看着他,骤然温笑了起来,近乎灼热、令人炫目,好似看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在自己的手中重现光彩。
“罢了……你想去,我便陪你。”
进入山林的一路上,他都没有出手。他看着朝闻生硬地使出左手剑法,看着他紧剩不多的灵力在体内苟延残喘,却没有比此刻更快活的时候。他从前想象的并肩而立,竟是以这样的情景实现,可那又如何,如今明月只是他的明月了。
二人千辛万苦地斩杀了魔物,却发现造成瘟疫的另有其人。但幸存下来的村民还在等他们回去,没时间留给他们深入查探,朝闻只得按照医书上的画像采了几株草药,丢给晏无咎炼成了丹。
丹药救活了村民。临别之际,幸存老妪将裹着红布的陶坛塞给朝闻:“仙长…这是用村头老槐最后结的槐米,混着泉水酿的‘留人香’……本是等孙儿娶亲时……您替他喝了吧。”
坛口泥封裂着缝,像一道未愈的伤。
行过村口的乱葬岗时,朝闻突然拍开泥封,清冽酒液混着槐香涌出。他将第一碗酒泼洒入土,第二碗却仰头灌下。
“这一杯,敬活着。”
晏无咎笑了笑,也跟着附和。
二人在乱葬岗远处的土包上生了火,朝闻叼着酒坛仰头再饮,不知是先前的剑、还是如今的酒催动了他的旧伤,喉间发出痛楚又畅快的呜咽,湿透的衣襟下锁骨随吞咽起伏,火光中如振翅蝴蝶。
一口饮罢,他被烈酒呛出泪,突然将湿漉漉的酒坛口抵在晏无咎唇上:“晏首座,你不尝尝人间的滋味么?”
晏无咎的手顿了顿,随即擦过朝闻的指尖接过了这坛酒,看了一眼后,便就着他饮过之处的水光,颔首一饮。他饮酒的模样极其斯文,末了,一双眼皮似有若无地撩起,像是钩子般地扫了朝闻一眼。火光映照着他灰色的眼眸,如同一汪春水,藏着万千缱绻的情愫。
像是被鼓槌砸了一下,戏里戏外的人都红了耳根。
陆聿宁伸手去夺酒坛,却被裴砚一把扣住了手腕。
带着薄茧的粗糙指腹在柔软脆弱的皮肤上慢悠悠地摩挲几道,密密匝匝的痒意漫开,陆聿宁本能地想要抽手,可一对上他那双眼睛,顿时又被钉在原地。
“……疼吗?”裴砚轻柔地问。
委屈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了上来,陆聿宁的眼眶都有些发酸。他红着眼盯着裴砚看了一会,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对着谁,只能本能地遵从剧本上的描写,茫然又迟钝地摇了摇头,说:“不疼的。”
然后又像是在劝慰自己,重复了一遍:“不疼的、不疼的。”
可话音刚落,一滴滚烫的泪便砸在了手臂上。
怎么会不疼呢?明虚子教他剑术,授他大道,告诉他剑者应该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可最终,师尊抽他剑骨、杀他师妹、废他右手,朝闻隐居栖霞谷十年,再找不到自己的道心。
裴砚静静地凝视他,半晌,指腹再次一动,却是直接执起了他的手,似笑非笑:“那我帮你吹吹吧。吹吹就不疼了。”
话音刚落,陆聿宁便感受到温热柔软的触感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鼻尖的气息滑过皮肤,让他几乎产生了好像要被烫伤的错觉。
唇瓣含过皮肤,太犯规了。
陆聿宁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来,可是裴砚的手牢牢地扣着他的腕,摄影师架着镜头由远及近,陆聿宁紧绷着身体,半点细微的小动作都不敢有。
他隐约约闻到一丝不太一样的味道,在裴砚身上,是一种让人心烦意乱的、说不上来的热气……像是草木将燃未燃的味道。他想去分辨,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
“不是吹吗……”陆聿宁声音干涩地说道。
裴砚的唇又在他的腕心印了印,抬起的目光扫过他发红的眼,又抿着嘴浅浅地笑了一下,像只偷腥的狐狸。
他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弯起眼角,声音温柔得像在哄三岁小孩:“小时候我摔倒,娘亲也是这样亲我。说,亲一下,就不疼了。”
“你娘亲?”
“还未告诉你罢,我出身于越州晏家,是天机阁上任首座的旁支家族。”裴砚一字一句地道,“十五年前,魔修袭击,晏府满门被屠,仅我一人独活。当时在天机阁中,我和你说,我曾经见过第一秋出鞘……朝闻,你想起来是在什么时候了吗?”
……
拍完这场之后,陆聿宁还当裴砚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戏里他的表现做不得假,甚至还有闹人的闲心,怎么说应该都把之前的情绪消化干净了吧?
这么想着,陆聿宁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抱着剧本作为掩护,凑到了裴砚身边。
“喂,裴砚,我今晚能不能……”
话还没讲完,就听见自家助理在身后喊:“哥,你昨天落那人车上的帽子我拿回来了!”
声音不大,但奈何离得太近。
陆聿宁一愣,低头看到那顶帽子正放到他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反应,余光却看见裴砚动了。
他站起身,没说话,也没看陆聿宁,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淡。
陆聿宁张了张嘴:“裴砚,你——”
“我回车里一趟。”他说得语气温和,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疏离。离开的步履不算快,却半点没有回头的意思。
陆聿宁站在原地,手指捏着那顶帽子,鼻子发胀,眼睛一瞬间酸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委屈的。
——明明他刚才不是这样的。
“陆哥……我是不是说错啥了?”不明所以的助理心虚地发问,陆聿宁偏过头瞪了他一眼,但并没有拿人撒气的意思,只是把帽子丢毁了他的怀里,说道:“放我行李箱里,我这一周……不对,这一个月都不想看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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