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此时也没有相信他——原因很简单,他自己就是一个做什么承诺最后几乎都会反悔的人,自然也以同样的逻辑揣测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看你就是在诓我,想骗老子钱。”林父一口咬定,“不然你现在就说,到底是什么东西,放到哪里去了。”
“是一颗断掉的牙齿。”林临上前一步,盯着他说,“我们家已经很多年没来过客人了,你没有缺牙,我妈妈失踪前也没有。这个家里怎么能出现一颗被人打断的牙齿呢?”
“牙上面有血,警察就可以查出来谁和断牙的人有血缘关系。不信的话,你可以找个警察问一问。”
林父略带扭曲的表情僵住了。
那颗牙齿实际上早就被曾经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林临清理掉了,但至少从林父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在回忆当时的一些细节,并且确定的确存在那么一颗牙齿。
“在哪里。”林父抓住林临胸前的衣服逼问。
林临掐着他的手腕往下拽。
“我不会告诉你的。”
林父举起拳头,“你他娘的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出于杀人罪行被揭穿的恐惧,他本能地采取了最惯用的手段,一时甚至忘记林临已经不是那个会为了平静生活选择隐忍的小孩。
两父子就在老旧的民房内厮打在一起,红漆片片龟裂的电视柜被撞得几乎散架,泛着黄棕色的粗糙布沙发也被踹了好几脚。
肢体冲突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再次认识到他无论如何没办法在自己儿子面前占上风的林父在地上爬了几步,才有力气坐回沙发上。
他抓过沙发上的烟盒,从里面抖出来一支烟,捏在手里看了片刻。林临在厨房翻那台密封条已经老化的冰箱,林父瞥一眼窗外雨幕,点燃指间的烟,走到厨房门口。
“记得做我的晚饭,我等会带你去埋你妈的地方。你把那个东西藏好,不要让别人发现,以后我们就不提这个事,好好过日子。”
那个东西指的大概就是林临说的断牙,父子两人沉默地草草吃完晚餐,林父带着林临朝小镇后的山上走去。
林临对这一块并不熟悉,他父母双方的祖坟都在乡下,被雨水打湿的路面有些泥泞,裤腿也被溅上泥巴点。
林父带着他走到一处周围凌乱地遗弃着几件旧农具的山沟边,旁边黄白色的竹架露着尖锐的断口,草丛中甚至散着几个风化的乳胶套,看形态是拆开用过的。
底下的一片黑暗让林临忽然有种头皮发麻的危机感。雨渐渐大了,沙沙声和雨帘几乎有些影响视听。林临打着一把黑伞,忽然感觉视线一花。
林父正默不作声地往他身后绕,见林临察觉,抬手就要把林临往沟里推。
林临马上扔掉伞,抓住他的手臂,带着林父一起滚倒在旁边的泥地里。
“狗娘养的小兔崽子,读这么多年书读狗肚子里去了,敢威胁你老子。”林父被林临抓住的那只手不断地试图往林临脖子上挪,即使被林临抓得几乎发青,“你怎么还不赶紧去死!你凭什么比老子过得好!老子最恶心你们这些读书好的人,凭什么读书好就比我活得舒服!”
林临一言不发,眼神中带着愤怒与真切的恨意。屈膝顶住林父的上半身,松开抓住林父的手,一脚将对方踹倒,自己站起身。
——你不是我父亲吗?为什么先杀了我母亲,又要杀我?
早在晚饭前,林父就想好了要除掉这个不受控制的儿子。他被踹开后又毫不犹豫地爬起来朝林临扑去。林临将他用力推开,脚底的湿泥让他不由得踉跄几步,又踩进一个水洼,滑倒后就没有再起来。
翻倒的黑伞已经有一大半被雨装满,林临双手颤抖,缓缓走近他父亲一动不动的躯体,一抹浑浊的血色在水洼里晕开。
竹架的锋利断口穿透林父的脖颈一侧,竹子黑洞洞的空心犹如眼睛一般注视着林临,而真正的林父的眼睛已经失去生气,逐渐紧闭。
——他要死了。
至少已经没救了。
林临摸他另一侧还完好的颈动脉,听他的心跳,已经非常微弱,似乎这一下还伤到了林父的呼吸道。暴雨中凑近林父鼻下的手指什么都感受不到,试图将林父的身体拉起来,脖颈的伤处血液却涌出得更厉害。
雨水顺着他苍白漂亮的侧脸滑下,带走他的体温,雨滴却仍旧冰冷。不等他做出更多的补救措施,林父的心脏彻底停跳。
他没有注意到隔着远处的雨幕还有另外一个人影,从原本只是半跪的姿态转为坐在雨里,呆呆地守着那具温度迅速流失的血亲尸体。
林临终于有时间回想,他血缘关系上的父亲坚定疯狂地想要杀死他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父亲对他没有正常家庭应该有的父爱,小时候会想不通,长大之后则开始学会不去反复思考,但林父这样将这件事撕开血淋淋地扔到他面前,带来的痛苦仍然难以言表。
而且林父不仅仅是不爱他,甚至恨到想杀了他。
带着温度的泪水缓缓从眼眶中溢出,与冰冷的雨水融合在一起,失去原有的温热。
许久之后他才起身,拉着林父的尸体与竹架子,让他们一起滚进深沟。路边还有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锄头,林临随手捡过一把,将有血迹的几块土全部仔细翻了一遍,掩盖不自然的铁锈色,连锄头也扔进沟里。
做完之后他茫然地站在原地,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不知道应不应该回到那个从现在开始真正空无一人的家。
片刻后他慢慢蹲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雨水顺着抽泣声逐渐变大,直至大雨声也掩盖不住他痛苦的哭喊声。
——
不仅是孙海桥,连楚竹君开始工作时就跟着他的张淼也没见过楚竹君这么久没办法出戏,极力压抑的哭声听得让人揪心。
早在剧组换场地上山拍摄时,小何就让团队里的其他人先回酒店休息,有状况再通知他们,他自己则是跟着剧组一路上了山。
拍林父脖子被扎穿的特写前需要当场给演员装上道具与血包,拍摄重新开始前的一小段空当楚竹君似乎就在压抑某种快要爆发的情绪,真正开拍时的情绪爆发让场外安静得几乎只能听见雨声,他们下意识地连呼吸都放轻了。
因此,所有人都选择了宽容这时候他的出戏太慢。
“这几天让他好好休息一下,调整好状态我们再拍他的镜头。”孙海桥对李敏说。
张淼在旁边人给他们两个撑起的大伞下,先将楚竹君埋在膝盖间的脸挖了出来,用手掌将额前湿透的额发全部撩起,露出挂着水珠的光滑前额与泛红的眼眶,那双湿透的清澈眼睛有些愣地看着他。
还有另外几个人安抚性地拍他的肩膀与背,或许有孙海桥,但楚竹君这时没注意到。
“还站得起来吗,要不要我抱你走。”
楚竹君没让张淼真的抱他,披着厚外套和张淼一起走了一段,到小叶开车来接他们的地方,钻到后排换衣服。
在拍到林父和林临在山上发生肢体冲突的片段时,楚竹君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件事。
那还是他读二年级或者三年级的时候,电视上说让小学生写日记可以锻炼小学生的写作能力并促进智力发育,家长与孩子一起写日记还能促进亲子关系。
渴望关爱的小孩天生就会给父母的错误找借口,七岁的楚竹君并不知道,世界上真的存在不爱小孩的父母亲。所以那天他认真写了日记,想要拿给父母看,那对夫妇不约而同地用工作很忙很累当借口把他打发走,又数落了几句他不懂事。
趁父亲还在洗澡,母亲坐在电视机前,楚竹君悄悄走进父母的房间,将日记本摊开放在他们的床头柜上。第二天放学时楚父和楚母还没回家,楚竹君打开一点主卧的门缝,日记本不在床头柜,好几页都被压得折了起来,乱七八糟地翻在床下。
大概是被什么人碰到地上,又毫不在意地踩了几脚,走动间顺便被踢到床底。
片刻后暂时下车的小叶和张淼一起回到车上,李敏在稍微靠后的位置,与小何并肩而行。
湿泥路稍微有点不好走,不过走过最里面那一小段山路后就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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