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护工一起把魏牧城扶上去,刚想开口的瞬间魏牧城冰冷潮湿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陆和谦不知道为什么被这触感激得心里猛跳了一下,再抬头,他就看见了魏牧城惨白又绝望的脸。
“陆和谦,你就这么恨我吗?”
陆和谦的脑袋‘嗡’的一下,僵在原地。
魏牧城惨白的脸上此刻爬满眼泪,总是平静的眼眸里此刻满是深切的悲怆,他哽咽着又控诉着,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狰狞,“我们结婚这几年,我自诩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不计较,杜覃回来,我也愿意你们俩和好。”
“就算是这样,你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肯留给我是不是?”
“不是。”
陆和谦僵硬地站在那里,他的脸同样毫无血色,否认的话不经大脑便喃喃说出来,可魏牧城没听他解释,因为他自顾自地说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脑袋朝着桌角撞去。
陆和谦睚眦俱裂,几乎在瞬间扑上去用手挡住他的动作,魏牧城的头撞上他的手掌。
直到他被包扎好手上的伤口,他依旧坐在椅子上回不过神来,全身都在无意识地发抖,四肢冰冷得像是被漫在雪地里。脑袋里的思绪一团乱麻,东拼西凑的信息冲进他的大脑。
医生说魏牧城有自毁倾向。
医生说魏牧城的心理应该出了问题。
陆和谦觉得太冷了,他把自己死死缩成一团,咬紧牙关地想制止身体的颤抖。
他想不通啊。
不就是生病而已,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啊。
魏牧城那一撞就像是打散了身体里凝聚起来的最后一点力气,伤口留在了陆和谦的手掌心,但恶化的是魏牧城,他彻底起不来了,苍白的面孔随着病床融为一体。
陆和谦不让他走,他最后似乎也认了,安静地躺在那里,昏沉地睡着,很少醒过来,也不再和外界有所交流。
陆和谦拿着病历单到处跑,医生说就算是爆发期也没有这么严重,更不会出现昏睡不醒的情况,这是他自己主观地不愿意醒过来。
魏牧城就像他的病一样,真的成了个木偶。
二、
陆和谦独自一人度过了茫然期,几天下去魏牧城瘦了一大圈,他同样也不好过,他总是询问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但问的次数多了,自己也明白不是什么事情都是突然发生的。
魏牧城少有清醒的时候,他微微睁开眼睛,见陆和谦就在床边守着,眨眨眼睛就又要睡过去,陆和谦拿着勺子哀求他吃点东西,稍微强硬地喂进去一点,没过几分钟就会被吐出来。
陆和谦的脾气像是瘪下来的气球没了爆炸的可能,他去问医生,“是不是他和我生气不愿意我喂他?”
医生摇摇头,“人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他是真的吃不下。”
陆和谦抓着魏牧城的手,他去亲他的嘴角,去亲他的面颊,趁着魏牧城清醒不断地道歉,“怎么和我生这么大的气?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和我说说不行吗?我会改的。”
魏牧城不说话,他浅色的瞳孔涣散着,或许根本没有听到陆和谦在说什么。
陆和谦偶尔回去给魏牧城拿生活用品,没有魏牧城打理的房子很快变了模样,地板上的浅灰,毛毯里的碎屑,沙发随处扔的衣物,阳台快要枯死的花,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闷气,陆和谦粗略收拾了一番,等他腰酸腿疼地重新出门时,他恍然间想到自己一句不喜欢生人在家里究竟给魏牧城带来的是什么样的负担。
他的工作要八点出门,下午四点回来,他会在出门前给陆和谦挤好牙膏做好早餐,陆和谦七点回来前他会打理好家里的一切。
陆和谦一直在享受魏牧城带来的井井有条的生活,是他闭着眼睛不去看,更不去想,更没有去顾及过他的伤痛。
公司的事被他悉数交给了大哥,他和护工一起留在病房照顾魏牧城,就在此刻,他还在迫切地希望魏牧城能够消气醒过来配合治疗。
魏牧城多数时间都在昏沉地睡着,他不是全然无意识,在时刻动弹不得的情况下,他反倒有所感知,他能感觉到陆和谦和他说话,也能感觉到他们在照料他的身体,只是那有什么用呢。
过不了几天陆和谦就会腻,会感到不耐烦,慢慢地,他来的次数会减少,再慢慢地,他就不会再来了,他会把他交给护工照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病房的位置很好,窗户外对着一棵大树,只是现在干枯的树枝没什么风景,魏牧城知道以后的日子里他就会看着这棵树的抽芽落叶度日,再过几年,等到陆和谦彻底忘了他的存在,得不到工资的护工就也该走了。
他死在这张床上,再由着医护人员盖上白布。
往后的日子可以数着过。
魏牧城没什么想要的,只是他心里有遗憾,他最后还是想回家,他还是想再见一见妈妈。
彼时陆和谦正在给他擦手,他见到魏牧城的嘴唇微动,心下一动,赶忙凑上去听,魏牧城闭着眼睛,他的声音轻到微不可闻,更像是呓语。
“麻烦你...把我埋在妈妈旁边。”
“钱...在口袋里。”
陆和谦像是被人当头棒喝,他僵硬着面孔,不可置信地看着病床上的人,空气宛如刹那间静止,陆和谦的呼吸在长达十几秒的停滞后他才狼狈地大口喘起粗气。
眼泪无知无觉顺着面颊流下来。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魏牧城的衣服里只有两千块,为什么连手机都没有。
魏牧城没有和他生气。
原来他不想活了。
陆和谦从椅子上跌下来跪在地上,他的喉咙里发出‘嚇嚇’的喘气声,陆和谦伏在魏牧城的手边崩溃大哭,心脏深处蔓延撕裂的剧痛,头颅低垂连续撞击床铺。
多次的自我询问有了答案。
魏牧城这一辈子从没受过关爱,一直在尘世漂泊没有归属,好不容易和他结了婚,魏牧城珍惜着总是沉默地不开口,哪怕受到冷落,哪怕遭到嘲讽。
陆和谦给的一切魏牧城都受着,玻璃渣咽进肚子里外面瞧不出异常,魏牧城也就这样面不改色地任由内里千疮百孔溃烂流血。
魏牧城又不是木头,他真的不知道疼么。
他只是不说。
就是这样,所以魏牧城知道自己生病后,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没有了。他没能成为魏牧城的依靠,魏牧城却把自己当成了累赘。
陆和谦觉得自己真他么是个畜牲。
没人肯站在魏牧城这边,魏牧城只全心全意爱他一个人,可他也欺负他。
三、
陆父陆母只到了病房门口,陆和谦轻轻关上了门,哑着嗓子说,“别进去了,他情绪不好。”
夫妻俩从没见过小儿子这副模样,他瘦了很多,下巴上一小层胡茬没来得及刮,眼底泛着青色,眼睛异常红肿,疲惫的姿态一览无余。
“你也别太担心,医生说这种病治愈的机会很大,你需要什么就和我们提,我和你爸都会帮忙的。安安你别惦记,他在我们这挺好的,只不过...”
陆母犹豫了一瞬,“他可能想你和牧城,晚上总是哭。”
陆和谦点点头,“您多帮我照顾他。”
他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淌了下来,只用袖子胡乱地擦了几下。
陆和谦没办法和父母说他不是怕魏牧城的病,而是怕魏牧城身上浓重的死意。
医生说如果魏牧城的状态就此持续下去,一旦采用医疗手段去维持他的生命,那么魏牧城会更加痛苦,生不如死。而以他自身的病症特性,他更有可能会在某一天主观性地停止呼吸。
只要想到这,陆和谦的心脏就会跟着停住一瞬。
他太害怕了。
他离不开魏牧城,也不能没有他。
陆和谦每一天都活在忏悔里,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留住他。医生的话成了他的梦魇,陆和谦的眼睛不敢离开魏牧城,他怕他一旦脱离他的视线,魏牧城就一个人偷偷地把呼吸停了。
陆母透过门缝看了看,护工正坐在床边,离得不远,但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地看护,她想了想,隐晦地询问儿子要不要换一个护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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