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和谦陪着魏牧城,再也没有踏出过别墅。
魏牧城复发的事情没人传,但陆和谦长久不去公司势必引起怀疑,父母得知后,在电话里劝慰几句,话到最后,陆母缓声开口,她已将近古稀之年,很多事情她已经有了世间因果轮回的宿命感悟。
“你啊,不必太过忧虑。牧城是个好孩子,他前半生艰苦,后半生命运不会再苛待他的。”
陆和谦不这么想,他认为如果命运不再苛待他,那就应该让他平安健康地度过余生,为什么要让他依旧承受这种风险。
但在魏牧城面前从不展现自己的焦虑,陪魏牧城测试,给他煲汤做饭,晚上例行按摩肌肉,陆和谦表现得很镇定,他将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毫不慌乱,甚至还会劝慰魏牧城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样都没关系,我都陪着你。
但魏牧城真的在陆和谦面前软了膝盖那一晚,魏牧城深夜醒来,发现陆和谦不在身侧。魏牧城躺了一会,卧室里没有动静,他清楚,其实陆和谦已经很久没有安稳睡过,他只装着沉睡不翻身,可呼吸短促不稳。他的嘴里全是溃疡,也吃不下东西,每次只有魏牧城吃剩下的他会接过来吃掉,不过几天,人就瘦了一大圈。
陆和谦的精神过度紧绷,像是扯紧一根弦,随时都有断掉的风险。
深秋的夜晚吹来凉意,陆和谦就站在露台,他在给沈正打电话,交代他最近的状态,他长篇大论地将魏牧城的生活日常交代得事无巨细,也抓不住重点。沈正在听到陆和谦精准说出魏牧城三天前的早餐和四天前浇水的那盆花的品种后,他轻叹一声,说道。
“和谦,你太焦虑了,你要知道,城哥现在的状态很好,他或许有复发的征兆,但是很大概率是不会再继续恶化的。”
“你现在的心态有大问题,这样下去城哥还没怎么样,你自己先垮了。”
“要是有时间的话,你来我这一趟吧,你不能总这么紧绷着。”
陆和谦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天,月亮躲在云层后,星星也没出来。
魏牧城有整整四年都是一个极为健康的人,陆和谦曾幻想两人的未来,他没有太多要求,只希望可以陪着魏牧城安稳度过余生,魏牧城确实有太久没有发病了,久到他快要忘记了这种隐患,久到他完全沉浸在这段平淡又幸福的时光里。
但那个摔碎的碗让这四年的光景成了一场镜花水月的美梦,现在,梦被打碎。
他忽然想起来赵同的灵堂中,赵同的妻子就坐在暗沉沉的角落抬头看着丈夫的遗像,她双眼红肿,目光呆滞,一张黑白色的照片让一切都充斥着不真实感,她说。
“早上他想吃炸酱面我没给他做,早知道这样,就做好让他吃上一口了。”
“以后可怎么办啊,面做好了,也不会有人吃。”
沈正说,你别担心,城哥他的情绪很稳定,他很愿意积极配合治疗,没有排斥。
沈正没能劝慰到陆和谦的心里去,他们已经不再年轻,陆和谦深知自己再也无法承受失去的痛苦。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他不在,我要怎么活。”
魏牧城在暗处站了一会,直到陆和谦挂断电话,他才悄悄回了房间。
再有两周,就是陆和谦的生日,陆和谦没心思过,他最近一直在考虑带魏牧城去国外治疗一段时间,又想着和医生商量是否要换一批新药,还想再去找一个教练锻炼体能,魏牧城却在这时候说,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于是,两人就这样坐在二楼独属于两人的小沙发上,陆和谦的手里抱着一个毛线球,他有些缓不过神,只能略显傻气地看着魏牧城用两根长针将黑色的毛线勾起来,毛线缠在一起却生出秩序,慢慢生出一点雏形。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会织毛衣吧。”
陆和谦摇摇头,他只能笨拙地听着魏牧城的指挥帮他梳理毛线团。
“我也快忘了,只是你快过生日,这么多年我也没再送过你礼物,想了想,想起来我会织毛衣。我给你和安安,一人织一件。”
只织了一会,他的左手臂忽然垂落到沙发,陆和谦迅速将手臂放在手心揉捏,镇定的伪装褪去,他无法再掩饰心中的慌乱和痛楚,他劝道。
“这太累了,我们还是先养身体吧。”
失去力气的手臂没有影响到魏牧城的情绪,他的神色依旧平淡温和,他动了动嘴唇,开口时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故事感。
“我学织毛衣,是在福利院里。院长坐在院子里织,只有我愿意学,我坐在她身边,她说织毛衣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不光给自己织,还可以给爱的人织。”
“那时候,我最爱的人已经躺进了坟墓,所以我织了很多女士毛衣,都给福利院的其他女孩穿了。”
“我妈死的时候才三十一岁,在我刚知道自己生病时,我一度以为自己也活不过这个岁数。”
魏牧城的手臂恢复了些力气,他抚摸陆和谦的脸颊,将他的头轻轻抬起来。那双可以流露出凌厉之意的眼眸满是心疼与痛苦,他的眼底早已有了红痕。
魏牧城又去触碰他的头发,就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他的鬓角里已悄然添了几根银丝,只是陆和谦自己没有发现。
“是你和安安让我留下来,也是你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我最狼狈的时候都是你在身边,我所有狼狈的样子你都见过,你一点一点地陪着我走到现在。所以我不怕自己生病,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会照顾我的,对吗?”
陆和谦嘴唇颤动,他眼底的红痕愈发浓郁,到后来,铺上一层湿润的水汽,他喉咙发紧,开口时几度哽咽。
“为什么要让你来承受这种痛苦。”
他想不通,为什么要让魏牧城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受苦,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为什么他不能替他挡掉磨难。
陆和谦心疼的事情太多太多,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排解这种情绪,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让魏牧城好过一些。
魏牧城轻轻擦拭他掉下来的眼泪。
“其实,我挺幸福的。”
“真的。”
“能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
“我们都无法改变已有的事实,但是我们可以面对它。”
“这是你亲自让我相信的道理。”
十几年前面对骤然降临的病痛魏牧城选择了逃离,十几年后面对再度失去力气的手臂,魏牧城选择了贴近爱人的掌心,温热的触感裹挟着力量,他被稳稳托在掌心中。
魏牧城不再是落叶,他变成了一颗种子,爱人的臂膀成为了他的港湾,将魏牧城安置在这里任由他扎根发芽。
前途未知的未来魏牧城心中存着希望。
魏牧城说。
“我给你织毛衣,可能会有些慢,但我答应你,只要我还能动,我就会一直给你织。”
陆和谦的身体有些颤栗,他用湿冷的唇去轻触魏牧城的唇角,爱人的承诺让陆和谦心中的一潭死水再度注入清澈溪流。
他们得以相信,爱可排除万难。
四、
三个月后,临近新年。
李望在家里忙前忙后,客厅换了一批空运来的地毯,妻子去厨房嘱托口味要求,小闺女在新换的地毯上和小猫一起打滚。
沈正和好友们一同登门,见状出口调笑,“哟,怎么今儿搞得这么隆重。”
李望神神秘秘地说,“有贵客要来。”
门外的车一停,眼见着陆和谦下了车直奔副驾驶,众人心中便清明李望口中的贵客是谁。几个人都到门口迎接,陆和谦将魏牧城扶下来慢慢走,他这几天状态还好,脱力的频率很低。医生说要保护他的骨骼不能受到损伤,与此同时也要适当锻炼,不要闷在一个地方,尽可能地多走动锻炼肌肉。
沈正上前跟着扶了一把,“可以吗,没带椅子过来?”
他将轮椅换了个说辞。
陆和谦看了一眼身旁的爱人,笑着说,“不用,我们厉害着呢。”
魏牧城跟着陆和谦,用爱人的语气重复了一句,“厉害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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