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正微眯着眼睛, 慵懒地注视着窗外, 等待着那抹熟悉的,灰白的光线爬上窗棂。
然而, 预想中的灰白并未如期而至。
一道远比晨曦更璀璨, 更纯粹,带着无上神圣气息的光芒, 毫无征兆地骤然降临,它像一柄燃烧的圣剑, 瞬间劈开了寝殿的昏暗, 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近乎刺目的白金光辉之中,那光芒如此强烈,如此熟悉, 以至于西奥多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了一下。
光芒的源头在窗前凝聚。
六只巨大羽翼缓缓收敛,伊索的身影从中显现, 如同神祇自光中降临,他金色的眼瞳在光芒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深邃, 不再是跌落泥泞时的死寂,而是恢复了往昔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沉淀了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西奥多放下手, 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强光。
他看着眼前这个羽翼光辉尚未完全散去的,昔日的大天使长,脸上没有惊讶,他懒洋洋地呼出一口气。
“看来,你已经恢复了。” 他的目光扫过那尚未完全收敛的神圣光辉,语气平淡。
“是在更早之前。”伊索坦诚,他声音平稳,羽翼的光芒彻底内敛,只留下一个穿着简单服饰的身影走进屋子里。
“哦?”西奥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味,他微微歪头,“那么,这是意味着你的蛰伏计划要宣告结束了?”
伊索向前走了两步,距离西奥多更近了些。
“没有争斗,Theodore”伊索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请求的意味,“只是……希望你能暂时原谅我一段时间。”
“原谅?”
“已经快到圣诞节了,不是么?”伊索的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落起了雪。
西奥多笑了。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
西奥多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抹真实的,灰白的晨曦终于艰难地爬上了城堡最底层的塔尖。
他没有反驳,没有驱逐,甚至没有询问伊索留在魔窟的目的,像是一种无言的默许。
伊索正注视着他。
西奥多单手撑着脑袋,当光芒照在了他的身上时,微弱的光线下勾勒出深邃迷人的轮廓,他脸上慵懒又深不可测的笑意,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匣子。
蓬松洁白的云层深处,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藏着,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比他身体还大的,闪烁着柔和金光的号角。那是天使加百列用以宣告神谕的圣物。
小西奥多金色的眼瞳里闪烁着纯粹的兴奋和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小手指好奇地拨弄着号角上繁复的纹路。
那时的伊索找到了他。没有雷霆震怒,没有严厉呵斥。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云层之外,看着那个小小的,沉浸在宝物喜悦中的身影。
他给了小天使一些时间,默许了这短暂的僭越和快乐。
最终,号角被完好无损地送了回去,而小西奥多也得到了满足,他的脸上是顽皮且高兴的笑脸,如同此刻窗边男人唇角的弧度,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在伊索心中重叠。
一丝极其细微的暖意,在伊索冰冷的神性深处悄然滋生。
他背后,那六只象征着至高权柄与力量的羽翼虚影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并非为了战斗或威慑,白金的光芒温柔地流淌,然后如同晨曦的薄雾般,迅速地,彻底地消散在空气中。
伊索静静地立在那里,收敛了所有天使的威仪和异象,看起来与一个身形颀长,气质冷峻的人类青年并无二致。
在天使古老的,不言而喻的礼仪中,在另一位天使面前主动收敛羽翼,是最高级别的谦卑与臣服的姿态。
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复杂,如同纠缠的藤蔓,混杂着养育的恩情,禁忌的欲望,此刻微妙而脆弱的达成共存。
伊索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脖颈上那个冰冷的,流淌着暗红脉络的项圈。
他没有试图摘下它。
对人类来说,这是束缚被压迫的象征,是屈辱的烙印。
但伊索可不这么觉得,项圈上萦绕的西奥多本源魔力,曾在他力量尽失,最脆弱时保护他的灵魂不被地狱的污秽侵蚀,现在,他不再需要这份保护,但这件礼物本身……他永远不会舍弃。
天使喜欢礼物。
圣诞节,这个在人间象征着救赎与希望的日子,即便在冰冷的天堂,也曾是天使们彼此传递心意的时刻。
小天使会为养育他们的大天使献上精心收集的一片朝霞的碎片,或是在水晶树叶上刻下赞美的旋律,大天使也会回赠以星光编织的花环,或是守护的祝福。
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承载着纯粹的情感,是天使漫长岁月中最珍贵的收藏。
他们从不,也永远不会舍弃任何一份真心赠予的礼物。
西奥多赐予的这个项圈,无论初衷如何,此刻在伊索眼中,也是礼物。
当伊索跟在西奥多身后,走出寝殿,步入魔窟的厅堂与回廊时,所到之处,气氛瞬间凝滞。
那些曾经带着嘲弄目光的魔鬼,此刻眼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伊索甚至无需刻意释放威压,仅仅是那收敛了羽翼却依旧存在的神圣气息,就足以让最凶悍的魔鬼噤若寒蝉,恭敬地退避到阴影深处,匍匐行礼。
尤里的反应最为剧烈。他远远看到伊索的身影,精致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他下意识地看向西奥多,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渴望,嘴唇翕动着,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西奥多的目光淡淡扫过尤里惊恐的脸,并未停留,也没有给予任何安抚。他只是对着大厅中那些战战兢兢的身影,平静地挥了挥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都退下吧。”
如同得到了特赦,众魔如蒙大赦,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各个角落,包括尤里。
喧嚣散去,留下空旷的殿堂。
西奥多走向他那由黑曜石与暗红晶石铸就的王座,姿态随意地坐了上去。伊索则停在了几步之外,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更像一个安静的观察者。
“你该对我的魔鬼们客气点,如果你想做个客人的话。”西奥多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打破了沉寂。
“我已经这么做了。”伊索回答:“至少他们能在我面前站着说话。”
西奥多笑了起来,“我的魔鬼们,”也像是在对伊索解释,或者说,展示,“并非如天堂典籍所描绘的那般,终日沉溺于无休止的混乱与诱惑。”
“他们游走人间,像撒下种子的农夫。”西奥多修长的手指在王座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回响。
“留下印记,散播低语,勾勒出欲望的轮廓,但种子能否发芽,取决于土壤本身。”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我们不主动勾引,只等待……那些内心早已被欲望蛀空的人,主动找上门来。”
“他们许下愿望,我们给予实现,公平交易,然后,给予许愿者十年的时间。”
“十年欢愉,十年放纵,十年自以为摆脱了代价的狂欢。十年期满,地狱的猎犬便会循着契约的烙印而至,撕碎他们的血肉之躯,将堕落的灵魂带回这里,归于永恒的混沌。”
“这便是魔鬼的秩序,混乱的表象之下,是契约的绝对履行,是力量层级的森严划分,是欲望与代价的平衡,我管理着这里,和你管理着圣域一样。”
伊索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西奥多挺拔而充满掌控感的背影上,他是令地狱臣服的王,背影高大,坚定,独自在一条背离了所有天使认知的道路上,走得如此之远。
一丝微弱的酸涩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伊索心底漾开涟漪。
但这一次,它并未膨胀为嫉妒的毒藤。
他想起那些对西奥多敬畏臣服的魔鬼,看着尤里那被恐惧取代的挑衅眼神,看着西奥多从容掌控一切的姿态……
伊索忽然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似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误区。
他嫉妒那些魔鬼能围绕在西奥多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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