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我懂……”他重复着,笑声渐歇。
伊索的眉头却狠狠皱起,拧成一片沉郁的阴云。
汽车旅馆成了他们逃亡路上的驿站。每次用伪造的身份登记,前台那套千篇一律,故作宽容的说辞总会响起:“哦,我们得先说一句,我们接受一切种族,宗教,肤色,以及性取向……玩得开心。”
然后,带着了然或好奇的目光,将钥匙递给这对气质迥异却形影不离的“伴侣”。
西奥多总是走在前面,拿到钥匙后,会回头对伊索勾勾手指,眼神戏谑,拖长了调子:“快来,亲爱的。”
那亲昵的称呼如同毒药,每一次都让伊索的神经微微抽搐。
伊索的抗拒显得生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反而更坐实了前台的猜想。于是,他们总被好心地分配到那该死的大床房。
伊索开始拒绝那张象征着亲密和诱惑的床。他会选择那张窄小,冰冷的沙发,背对着房间中央那片柔软的禁忌之地躺下。
然而,身体的疏远并未带来内心的平静。
相反,梦魇来得更加频繁,更加清晰。
梦中西奥多的气息,触感,甚至羽翼拂过皮肤的微痒,都真实得令人窒息。
梦里的西奥多露出了他美丽的六翼。
所以这是虚假的,令大天使愤怒的。
当伊索醒来时,冷汗浸透了他象征圣洁的长袍,手腕处仿佛还残留着梦中被紧握的灼热。
西西里和诺亚的公路生活远非浪漫的冒险,FBI追踪的阴影如影随形,从一个州逃到另一个州,疲惫刻在眼底,恐惧如影随形。
一次,他们遇到了一位善良的汽车旅馆老板,她会有心送上美味的晚餐和热水,然而,附近一个贪婪的FBI探员盯上了老板,试图向她进行勒索。
西西里和诺亚出手教训了那个恶棍,却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围捕来得迅猛而致命。
最终,他们被逼入城市边缘一栋废弃大楼的顶层,退无可退。
废弃的化工厂大楼如同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坟墓,矗立在荒原之上。
风穿过空洞的窗户和断裂的管道,发出凄厉的呜咽。杂乱的脚步声和刺耳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手电筒的光柱像无数把利剑,在昏暗的空间里疯狂扫射。扩音器里传来冰冷的,最后通牒般的喊话。
他们被逼到了顶楼边缘。冰冷的夜风刀子般刮过脸颊。脚下,是令人眩晕的高度,以及密密麻麻闪烁的警灯,像一片择人而噬的,冰冷的红色海洋。
退路已绝。
西西里背靠着冰冷的水泥护栏,将诺亚死死护在自己身后,手中的枪指向唯一的楼梯口,眼神是困兽般的疯狂和决绝。
汗水浸透了他的鬓角,握着枪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发白。他嘶声低吼:“跟紧我!我们杀出去!我会把你送你出去的。”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按在了他持枪的手腕上。西西里身体猛地一僵。
诺亚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站在了顶楼边缘的风口。红发在狂风中剧烈地飞舞,如同最后燃烧的火焰。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戾气,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和解脱。冰蓝色的眼瞳清澈地倒映着西西里惊痛欲绝的脸。
“西西里。”诺亚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和楼下刺耳的警笛,“看着我。”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西西里因激动而滚烫的脸颊,动作带着无限的眷恋和诀别,“还记得吗?离开福利院那天……你答应过我的事?”
西西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诺亚的唇角弯起一个极淡,极温柔的弧度,如同当年一样的笑容,却带着心碎的重量:“你说,你会实现我的一个愿望。”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现在,杀了我。用你的方式继续好好活下去,西西里。实现你的承诺。最后一次。”
他浅黑色的眼瞳直视着西西里眼中瞬间崩塌的世界,一字一顿,如同最后的审判:“开枪。”
“不——!!!”西西里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撕心裂肺。他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海啸般将他吞没。他疯狂地摇头,持枪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枪口在虚空中无助地晃动。
“快!”诺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命令的决绝,眼中是最后的催促和恳求,“别让我落到他们手里!别让我再……回到地狱!求你,西西里!我宁愿死在这里,死在你的手里!” 泪水终于冲破了他强装的平静,滚落下来,在夜风中迅速变得冰凉。
就在这一刻,仿佛有另一个时空的力量在拉扯。
伊索的眼前,西奥多的身影与顶楼边缘的诺亚诡异地重合。西奥多黑色的眼睛凝视着他,带着同样的平静和诀别,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令人心碎的笑意:“开枪,Aesop,结束这一切。”
在诺亚近乎命令的眼神和那尘封誓言的逼迫下,西西里的手颤抖着,最终扣动了扳机。
西西里的世界瞬间失声,只剩下诺亚那双清澈决绝的眼神,和记忆中福利院门口那双被巨大恐惧和绝望吞噬的巨大的悲恸和某种扭曲的神情相同,早已深入骨髓的爱意,如同岩浆般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他看到了诺亚眼中最后的催促和信任。
在西西里的故事里,结局是两声几乎重叠在一起的,震彻夜空的枪响。
第一颗子弹带着无与伦比的精准和西西里全部破碎的灵魂,温柔而致命地吻上了诺亚的心脏。
红发男孩的身体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向后倒去,眼眸在失去焦距的刹那,竟奇异地映出一丝满足和解脱的微光。
他像一片燃烧殆尽的羽毛,飘落。
当这段被强加的“剧情”在伊索和西奥多之间重演,当无形的力量强迫伊索举起后腰佩戴着的手枪,对准站在天台边缘的西奥多时。
伊索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痛苦与反抗。
他不是西西里!西奥多也不是诺亚!
在意志即将被宿命碾碎的刹那,伊索做出了惊天的举动,他猛地发力,用超越凡尘的力量,硬生生拧断了自己持枪手腕的骨头,天使的光辉在他背后显现,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光矛脱手坠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用自己的方式,强行中断了这被设定的悲剧。
“我不是西西里。”伊索的声音因剧痛而嘶哑,却异常清晰坚定,冷汗从他苍白的额头滑落。
西西里没能将诺亚从地狱里拉出来,他是愚蠢的,无能的,所以他们注定是个悲剧。
“那又怎么样呢?”西奥多站在天台边缘,他的笑容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释然,“我们面临一样的困局,Aesop,大天使杀死堕天使,天经地义。这才是‘正确’的结局。”
“不。”伊索的声音依然固执:“我不允许。”
“为什么不呢?”西奥多向前又迈了半步,半只脚悬在虚空,他回头,眼中是深渊般的黑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你为什么要心软?Aesop,你难道还不明白?”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灵魂的质问,“你对我,难道仅仅只是天使对天使正义的守护?爱,Aesop,爱也是一种欲望!”
西奥多的目光扫过伊索的脸,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预言般的沉重:“这是个坏结局……对我们所有人而言。但我要奔向我自己想要的自由,哪怕尽头是彻底的虚无。也许……”他顿了顿,看向城市下方如深渊般闪烁的灯火,“你需要接受,某一天,我的死亡。它终将到来,无论是否由你亲手执行。这是堕落的代价,也是我选择的自由。”
“NO——!”伊索的嘶吼撕心裂肺,他拖着断腕,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
但太迟了。
西奥多最后朝他露出了一个混合着解脱,挑衅复杂笑容,然后,身体向后一仰,如同断线的黑色风筝,决绝地坠入那片由人类灯火构成的,虚假的星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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