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觉得自己所剩时日不多,荣帝便一连下数道命令,责令本在边关镇守的谦王连夜赶回京郊附近的白鹿山听令。接此诏令,谦王自然不敢怠慢,只有匆匆将手上事物交接给手下将领,自己快马加鞭返回京畿。正是因为这连日来忧思交加,旧时箭伤复发仍要赶路,这才会一头倒下,让沐羽顶了他的身份。
沐羽随夏祯出屋,在驿站一处极私密的地方见到了打扮低调的陈扬。
对方显然等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即便如此,见到他的时候仍是扬起了久别重逢的和气笑容:“殿下,一别经年,身体可还好?圣上听闻殿下近来所虑甚多,隐隐有头风的前兆,担心得紧呀!殿下可要小心自己身体才是。”
“劳皇兄关心,身体尚可。”沐羽点点头,也不介意对这位老太监多尊敬一些。对方是在先皇身边伺候过的老人,谦王幼时也受过他不少照顾,自是比旁人要多尊敬几分。不过如今却不是寒暄的时候,便先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问题:“公公突然出现在此地,可是皇兄……?”
陈扬果真就在等候沐羽这句话。他先是叹了口气,脸上神情悲痛:“不瞒殿下,圣上确实已大限将至了……”
骤听到这个消息,沐羽只觉得心脏猛地一阵绞痛,踉跄一下,险些跌倒在地,随后四肢百骸都开始发冷起来。他明白这当是谦王殿下残留情感所故,不免感叹了一番对方委实与荣帝兄弟情深。
他这反应引得陈扬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慌忙道:“殿下……殿下可无事吧?圣上倒了,您可不能再出事儿啊……”
“公公不必担心,本王无事。”沐羽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慌张,“既然情况已如此紧急,皇兄遣公公前来又是何故?可……可是要托孤于……”
话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极心痛的神色来,潸然泪下,再难成句。
陈扬看着也一阵心酸,接着他的话道:“殿下切莫伤心过度,届时圣上见了,心里可不知该如何难受呢!事情未有您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圣上总觉得自己撑不过这个冬天,便心心念念着殿下您的事儿,想趁着还……多看看您。”
末了,他亦是老泪纵横。
一旁夏祯见他俩再说就要抱头痛哭了,赶紧出声提醒:“殿下可要属下为您去备马?”
沐羽反应过来,点点头:“既已至此,便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这便出发吧。”
夏祯得了他的令,先行离开为之后的事情做准备。沐羽目送他离开,转过头对陈扬歉然道:“陈公公风尘仆仆冒雪赶来,本该让公公歇息一阵再走的。但皇兄既然……也只好委屈您了。”
“殿下说得什么话。”陈扬连连推拒道,“老奴可期望着殿下回去,圣上开心了,身体大好呢!”
“若能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沐羽低落道。俩人互相对视一眼,显然谁都没抱期望。
夏祯向来得力,准备很快做好。只是外面风雪交加,天寒地冻,赶起路来实在是困难。他们磕磕绊绊在路上耽搁了许久,才算将将赶到了目的地的白鹿山。
山脚下早早便有荣帝派来的小太监在候着,远远地见着一行人自茫茫大雪中乘马而来,忙着凑上去为人领路。他看见陈扬身后的沐羽,知道这定是传闻中的谦王殿下了,连声道:“殿下,圣上命奴婢在此处等候,让一见着殿下,就请您去南溪殿呢!”
第56章 成为摄政王(二)
南溪殿?
沐羽一愣, 一时半会儿竟然没从谦王记忆里搜寻到这么一处地方。陈扬赶紧凑上来,瞪了那小太监一眼,给他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 南溪殿是圣上新近修的地方,您许久不曾归京,不知道此处也是很正常的。”
“那……有劳公公带路了。”沐羽冲他颔首道。
“这是自然的。”陈扬道。
说完这话,他便上前一步,走在前方为沐羽带路。这白鹿山之名乃本朝高祖所赐, 原本是京城外的一座无名荒山,当年高祖为奸人所迫无奈逃窜至此, 饥寒交加之时一只白鹿衔来野果为其充饥, 并将其带至山中一处温泉避寒。高祖后来功成名就,定都京城后,便想起当年为自己衔果的白鹿,大笔一挥, 便将此处圈作了皇家别苑,将山上温泉引流出来, 建成了一座温泉宫。
只是他仍感念昔年白鹿恩情,吩咐工匠不得驱赶山中动物,是以这行宫虽是行宫,想到山上宫殿中去,却是要吃不少苦头。
时值鹅毛大雪已纷飞数日, 石梯上满覆积雪,又厚又滑,实在很难抬轿子上去。沐羽也无意为难这群下人,便让夏祯拿了把伞,自己一个人走上去。但这山路委实难走, 别说一把年纪的陈扬,便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疲惫的时候,这方才隐隐看见山上行宫的影子。
感到沐羽在注视着自己,陈扬歉道:“年纪大了,这些年身体也不如以往。让殿下见笑了。”
“公公说笑了,这山路本王亦是觉得有些难走。”沐羽道,“不知南溪殿是……”
“殿下随我往这边走。”陈扬说,“一会儿便到了。”
顺着陈扬所说的方向,二人又向前行走了一阵子,才算见到那新修的所谓“南溪殿”。
殿门口早已有等待了许久的宫女候着,看见他俩冒雪前来,赶紧上前将沐羽迎进门来,帮他解了身上尽是雪沫的大氅,端了盆热水供他净脸擦手。待拾掇完毕,回去报了荣帝的陈扬悄悄的走来,低声道:“圣上听您来了,高兴得紧呢。您可快些进去见圣上吧。”
话罢,便引着他去往更里的地方走去。
沐羽自也是很想念他这个皇兄的,脚步不免急切了些。
宫女帮他将门推开,撩开帘子让他进去。甫进去,便是一股暖流扑面而来,抬眼便见着脸色苍白的荣帝靠在榻上,手上拿了一本折子正看着。见他来了,面上浮现出一丝喜意:“阿羽!”
“臣弟见过陛下。”沐羽正欲跪下行李,便被对方连忙扶起按在了榻上。荣帝咳了几声,盯着他的脸细细地看了好几遍,露出些伤感的笑容来,对他道:“边关生活如何,可觉得苦么?好些年不曾见你,转眼你都已经这么高了……朕还记得那年你和朕自请去边关镇守,还小得很呢。是朕对不住你……”
翻了翻脑海中记忆,沐羽摇头道:“为上分忧本是为臣本分,皇兄今后切莫再提这话了。”
“是么……”荣帝有些恍惚,又问,“那阿茵呢?阿茵可还好?”
骤然提起阿茵,沐羽懵了一瞬,随后才想起对方在说谁——
谦王妃陈茵,闺名就是阿茵。
不错,这位谦王殿下……是已经娶了妻子的。只是他虽娶了妻子,这娶妻背后还有一段别的故事。当年大皇子与三皇子一同看上了侍郎家的大女儿兰盈,而谦王妃陈茵则是兰盈的表妹,两家有些姻亲关系。后来三皇子主动退出,却不知该如何让兰盈对他死心。陈茵便找上了他,对他说只要娶了自己,表姐便会彻彻底底的死心了。
还是三皇子的谦王十分惊讶,询问她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不怕嫁予自己后被表姐憎恨,耽误一生么。而对方十分无所谓的表示,自己一生就是想出去浪迹天涯,若是嫁入高门大户则一生不能实现此等愿望。今日我委屈自己嫁给你,今后你便总会因为愧疚而实现我的梦想,对我来说才是赚了。
三皇子想了想,最后请求先皇将陈氏之女嫁予自己为妃,以求兰盈对自己彻底死心。这招果真管用,诏书下来的次日,他就见到了对方。她红着眼睛狠狠将他唾弃了一番,最后转投大皇子怀抱。
这段内情虽然隐秘,但很不巧的他这个皇兄也是知情人之一。荣帝一直因为这件事觉得颇为愧对二人,估计才有此一问。
沐羽思考了一阵,从记忆里翻出来谦王妃的片段。竟然只记得这姑娘初到边关的时候挽起袖子,硬生生揍翻了数个军中大汉,从此成为边关一霸的事迹。除却感叹一句不愧为将门之女外,也只有尴尬地附和一句“当真是生龙活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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