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一提,小皇帝言下之意便昭然若揭——
陆霄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一个人。他自认比不过谦王在小皇帝心中地位,便乖乖退却在旁,只管收拾小皇帝搞出来的烂摊子就是。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小孩子偶尔的任性,就随他去吧。
沐云书如愿以偿来到了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地方。
他记得自己还是个稚龄幼子的时候,便惦记了许久这片苦寒之地。当时年级尚小,只觉得铁甲战马,沧浪濯缨才是男儿一生所归。太傅给他勾描出的边关胜景令他心潮澎湃,而威名声赫的皇叔更如同毕生追赶的目标一般,几乎成为了他理想中的模样。虽说后来白鹿山一见,与印象中形象甚是不同,却别有一番熟悉感,反倒令他倍觉亲切,从而忍不住倾注了更多的感情进去。那人也并不因十数年都未曾与他相处过便疏离于他,只是总教导他要律己以严,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肆意胡来。长此以往,沐云书便也渐渐遗忘了自己原本的梦想。
如今,才想起他最开始的执念,其实并不是想做这天下之主的。
最初的最初,他其实是想来这与风沙为伴的边关,为那人守得一方安宁。
进城时已至傍晚,城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沐云书本微觉诧异,后才想起这几日该是中元节了。宫内遇中元节,是向来不太热衷的,自不如民间这般繁复多彩,仿佛在过什么盛大节日一般。
他未曾经历过这等景象,不免好奇。凑到一个摊位前,左看右看了半天。
摊主是个老人,看着这青年人一身锦绣华服,眉宇间不掩好奇之色,便知这定是个富家公子,甚少见过这种粗陋玩意儿。便赶忙诚惶诚恐地为他介绍起自己扎的这些花灯来。沐云书在宫里长大,精致花灯不知见了多少,各个都手巧得胜过这老人百倍,自然觉得无趣。反倒是瞧见河灯,觉得稀奇得很,指着让这摊主卖了他个,借了纸笔站那写画了半天。
买完河灯,也不肯让跟在旁的侍卫帮拿,宝贝似的捧着,按那摊主所说走到了这城城中唯一的一条护城河旁。
这座小城虽位处边关附近,却离漠北还远得很,是以有护城河这等奢侈之物。沐云书来那河附近之时,许是刚好撞到放灯的时候,人群拥挤在河边,等候着放下写给亲人的河灯。他自幼娇生惯养,未曾见过这等情况,又不乐意和一般平民一起排队,顿觉十分无趣。可左右又不肯随处丢了自己写好的这灯,只得百无聊赖地沿着护城河往下走,以期找到个清净位置。
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别的,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就在他耐心都快消磨殆尽之时,面前忽地出现了个近水石梯。沐云书正愁找不到地方,不由眼前一亮,疾步走了上去,将手里河灯小心翼翼地放了河里。
说实在的,他也不知自己这番所作所为究竟有何意义,又或只是权作一个心理安慰罢了。但奇迹般的,他自打出宫以后便闷在心中的一口气,奇迹般地消散了不少,就仿佛那人已经放下这些过往一般。
他顿觉双眼一热。
就在这时,身后一阵喧闹传来。
沐云书骤被打扰,心情糟了不少,免不了皱着眉头回望,不想却见了个提了满串河灯的小姑娘,站在那儿和几位他的便装侍从纠缠。说了几句,那小姑娘脸上露出愤慨神色来,很是愤愤不平,仿佛被这几个肮脏的大人给欺负了似的。
他看着好笑,又觉得这小姑娘怎么也不看像是个坏孩子,便喝止了几个侍从,让他们把那小姑娘给放了过来。
那小姑娘看见他,脸上浮现出欢喜神色,直说:“谢谢哥哥!”
说完,冲几个侍从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实话说,她拿着好几个灯,还要做这动作,实在很有些困难——张牙舞爪的,让在场大人纷纷有些忍俊不禁。沐云书也忍不住笑了,招了招手,随意问道:“放给谁的?你爹娘呢?”
“娘亲去城街卖扎的花灯啦!”小姑娘甜甜笑道,“她走前嘱咐我记得一定要来河边放灯,不然……”
说着,她做了个扇脸的动作,脸上摆出很疼的样子龇牙咧嘴道:“我就完啦!”
“哦?”沐云书挑挑眉,“那你可得感谢我把你放过来了?不然你娘亲回来定要揍你一顿。”
“是,是。”小姑娘眼睛一转,机灵道,“所以我这不是来感激您了吗!”话罢摘下一只河灯塞到他手中,非说是赠他的谢礼。
沐云书看着手里比自己买的便宜货还要简陋的河灯,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心说怎么也是小丫头一番好意,总不能太过严苛,只得捏着鼻子收了下来。
但左想右想也想不到准备放河灯的第二个人选,愁得他望着那灯干瞪眼了半天。
许是看他无聊,小姑娘拿着炭笔细声细气地问他:“哥哥会不会写字呀?”
沐云书心说这是瞧不起他么,面上不显,道:“自然会的。”
“那帮我写一两个河灯吧?”小姑娘眼前一亮,高兴道,“我才开始识字,写的慢,还丑。娘亲总和我说写字的时候心里虔诚就好,但我觉得字写的这么丑,寄到奈何彼岸的时候,对方看不懂我这些愿望,那该多难受啊!所以,能不能……能不能……”
她朝着沐云书挤眉弄眼。
沐云书顿悟:合着把他当免费抄书先生来了!
不过横竖他今日心情好,也就不太在意这小姑娘冒犯他的事情,反而很愿意做些好事来。但逗一逗还是必要的,便倨傲道:“帮你又没好处,不帮。”
“哎呀,求您了!”小姑娘看他拒绝,也读不懂他眉宇间的玩笑意味,急的一跺脚,眼泪都快下来了,“不然我真没法和娘亲交差!我自己良心也会过不去的!”
沐云书本来也无意为难她一小女孩,便忍不住嗤笑出声,淡淡道:“逗你玩的……既然你这么诚恳,帮上一帮倒也无妨。”
小姑娘当即破涕为笑。
她珍宝似的把只炭笔举到他面前,说:“交给哥哥啦。”
沐云书嫌弃地接过那只脏兮兮的炭笔,心说今日权当做好事了,问她:“你说吧。”
“这只灯要寄给爹爹。”她蹲在沐云书面前,一字一顿道。
沐云书闻言,笔尖稍顿,依着她的意思将寄给她爹爹的河灯写好了,摆在一边。
言语间,他知道了这小姑娘的爹原本是戍边士兵,因与匈人冲突早就亡了的。她娘一人含辛茹苦将她养大,日子过得分外艰难。是以她打小儿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如何在别人的议论之中挣扎着过活下去。
听着她的故事,沐云书忽地想起了自己,忍不住就对这小姑娘浮出几分怜悯之心来。
对方絮絮叨叨说了一串儿人名,沐云书因得有方才故事作怪,写得倒也算心平气和,权作练笔了。只是对方却在他心境平和之际,蓦地吐出来了个名字,顿时让他方寸大乱。
那小姑娘眉眼弯弯,对他低声说:“哎呀,这最后一个人……叫沐羽。”
沐云书河灯一个没抓稳,险些掉在了地上。
心绪几经起伏,只觉得波涛澎湃如同巨浪之中的一叶扁舟,唯有随波逐流。他冷静许久,仍不能平静,顿觉对方之前所有如同戏耍他一般,气得狠狠将河灯摔在地上,怒道:“你逗我?”
对方一看他生气了,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你不知道吗?那个谦王呀!谦王沐羽!他人可好了!”
被那句“他人可好了”给莫名击中了开关的沐云书愣了愣,撇开了视线。但心中仍久久不能平复,心中总有种如同被耍猴子似的侮辱感。他想了想,问道:“你和他有关系么?”
“哎?关系?”小姑娘人一呆,傻傻指着方才他放的、还未飘远的河灯道,“您不也放了一盏?”
“也?”沐云书顿时有种被人窥伺了私密的不适,沉下了脸,却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言语之中的重点。他拧起眉头,说:“什么叫‘也’?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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