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羽死死盯着他,几乎要捏碎自己的指骨。
沐云书则是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又过了一阵,沐羽看看远处那哭天喊地的狱卒,选择低头,松了嘴。沐云书一见,喜笑颜开地喂他那碗中的白粥。
可惜他是开心了,沐羽只觉得屈辱无比,从未觉得这时间竟可过的如此漫长。草草用掉那碗白粥,沐云书似也感到了他的不满情绪,敛了面上喜色,帮他揩了揩唇,轻咳一声道:“皇叔现在可信朕并无害你之心了?”
“我只是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幸得你如此相待?”沐羽终于忍不住,抬头拧眉直视沐云书道。他自认为未曾有半分对不起对方的地方,奈何对方却要如此“以礼相待”,实在令他倍感“荣幸”。
“皇叔待朕极好,朕自要投桃报李。”沐云书微微一笑,“不是吗?”
“……满嘴漂亮话。”沐羽冷笑,“你骗别人倒也罢了,我?”
沐云书便叹了口气:“皇叔莫非真想追究?朕劝皇叔还是算了罢,会后悔的。”
“那你先让我死个明白。”沐羽淡淡道。
“好,你说是便是。”沐云书点点头,又对周围人道,“你们都出去,等朕喊你们靠近,再过来。”
他说完,左右俱露出为难神色。但看他表情十分坚定,又明白接下来的话实在不该是他们能听到的东西,也只得硬着头皮退到了听不到此处说话声的地方。
“陛下倒是很放心臣。”沐羽嘲讽道。
“朕自然是信得过皇叔的,否则又何必来此处苦口婆心、好言相劝?”沐云书说,“至于皇叔想知道的事情……不如思考一番素日里自己的作为如何?”
沐羽望着他,忽地想起件事来,背后冷汗直冒。
沐云书见状,唇角一勾,道:“皇叔看来是想起来了?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沐羽抿唇不答话。
“其实嘛……本来朕是不打算和皇叔计较的,毕竟朕也实在是舍不得你。”沐云书又叹了口气,“只是朕屡屡暗示皇叔,莫要远离京城,乖乖呆在这里就好。可皇叔并不听朕劝啊?朕又怎么安心放一个手掌数十万兵力、声名煊赫的前摄政王走呢?”
“但臣从来没想过反。”沐羽平静道,“臣以为陛下也如臣信陛下那般信臣。”
“朕信,但朕不敢赌。”沐云书说,“皇叔固然大公无私,可朕却不信母后会如皇叔一般,处处念着朕好。”
沐羽闻言,心中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道:“那是你母后!!”
话罢,他又觉得不对,忍不住皱起了眉。奈何话已出口,再难收回,便不免有些头疼这谦王若有若无残存的意识来。
果不其然,沐云书脸再度阴鸷下来。他轻哼一声,道:“看,但凡谈及母后,连皇叔也忍不住色变了?”
接着,他不等沐羽有所反应,就又连珠炮似的道:“人性皆自私,朕亦不例外,母后也当是如此。现在皇叔或许不觉,可若与母后有了子嗣呢?可还会再如此作想?想来母后是不会再如现在般关心朕的,毕竟自小起她便觉得朕是个累赘、是她污点的证明,打从遇见朕那所谓亲父起,她就没想过要给那人产下过子嗣……谁知先帝偏偏如此心慈手软?哈,不仅留了她的命,还让朕安然活到了成年,只为了一直折磨恶心她……”
听到这番话,沐羽顿时悟了当初荣帝缘何只杀了那与兰妃有私的侍卫,而未动她与沐云书分毫。对方想必是舍不得杀了这曾经一心一意爱过的女人,却也不想原谅她,便将沐云书留下来折磨兰妃,并力图养废了沐云书。只可惜荣帝走的实在太早,否则这一计可算完美达成了他所愿。
“届时,皇叔还会如现在这般坚守本心吗?”沐云书问他,“怕不是母后一哭着求皇叔,你便又心软了吧?皇叔手上可捏着朕是个杂种的证据呢。一身威望在身、大权独掌的摄政王想废掉个空有名头的新君,还不是易如反掌?到那时候,朕又能信谁呢?”
沐羽当然不可能和他届时这是因为任务所故,况且若是真的谦王来,说不定还有点可能。便索性闭了嘴,安静听他讲。
事到如今,他也算是明白了沐云书如此做的原因。应是那次平福宫兰妃抓着他诉说心意的时候,被偷偷跑来平福宫的沐云书给听了个一清二楚,只是当时他不欲让沐羽发现,才有了后面那番作态。后来夏祯因对方醉酒去探查宫内消息的时候,告诉他沐云书与兰妃大吵一架,想必亦是因为这个缘故。
再后来,兰妃与他在沐云书病床前那次争吵……怕是也被对方听了个十乘十。
至于陈扬……
沐云书既已知道谦王与兰妃有情,就不可能不去查这背后的往事。况且兰妃向来极易被人挑动,被他激出过去往事、乃至于责骂他亦不是不可能之事。这么几番下来,沐云书想不知道自己生父那些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既查出这些,便定会知道陈扬与这些事的关联。只是陈扬那里一直有谦王府的人护着,他手伸不过去,就会下意识地连带想到沐羽身上,恨沐羽横插一手。
而陈扬病重的消息,沐羽则根本未曾遮掩过。只要派了探子盯着那处院落的来往人员,就能知道这年事已高的老太监活不了多久。到后来,沐羽都亲身来看,这知道实情的老太监定不甘心将秘密带进坟中,便会将实情吐露给他……所以沐羽就会知道这整件事。
之后夏祯运着陈扬棺木偷偷出京也可以间接佐证这一点。
如果陈扬没有说这件事,沐羽又何必要偷偷摸摸去做,就不想让别人知道?好歹那也是伺候了前后两代皇帝的大太监,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掉发丧,实在太过可疑。
这番推论下来,沐羽已经无了要和对方争论的念头。
沐云书说的确实不错,他不应该追究真相,听了会后悔。
换位想想,他自己不一定会比对方做的更好。至少,他自认做不到能冷静面对这真相,还能泰然处之,处处做出来一副喜爱亲近的模样。
可以他现在的处境来谈,沐羽却也做不出原谅对方的事来。
不说他顶着的这谦王壳子下是个多么看重礼义廉耻、条律规章的人,仅凭他是这北周之主的沐氏皇族一员,他就不可能毫无反应地和对方说“我原谅你”。否则不说他自己崩不崩人设,沐云书第一个就要怀疑他居心不良。
——举步维艰。
所以他只能选择沉默。
沐云书却把他的这沉默当做了默认,不由讥道:“果然,皇叔也无话可说了。”
沐羽避开了他的视线。
“看着朕,别将视线挪开!”沐云书突然恼了。他死死盯着沐羽,双手紧攥,高声怒道:“朕莫不是这么入不得你眼的杂种,连看一眼都觉多余?!可笑朕自觉在你心中还有些地位,苦苦求你别走。可你呢?你的回答却是什么?!”
……你不说,别人又怎么能知道你心里如何想?
沐羽无可奈何的想,却仍未搭话。
“所以朕现在懂了,朕在皇叔心中地位怕是尚不及母后万分。”沐云书道,“母后只需一句话,便能让皇叔甘守苦寒北地十数年。可朕千求万求,却连皇叔一日都挽留不得!”
他说完这些,冲着沐羽又淡笑起来:“不过皇叔教了朕件事——朕既是这天下之主,便可不必考虑他人想法,随意处置何物何事。皇叔虽贵为摄政王,亦也是天子臣民,总归是逃不掉俯首听命的。”
沐羽目瞪口呆。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蛋疼感。
第84章 成为摄政王(三十)
可无论沐羽多么悔青了肠子, 如今也是为时已晚。
沐云书说完这些话,似乎犹不满意。他顿了顿,对沐羽又说:“所以皇叔可千万莫要想从朕掌中逃走……否则别的朕或许不能保证, 可要取谦王妃的命,却是很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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