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尘握着玉杯的手指微微一动。
他的故乡在东洲一个小小的镇子上,自从被鹤予怀带回蓬莱以后,他再没有回过那里了。
“也好,”谢不尘抬眼道,“我也确实很久没有回过东洲了。”
启程那日又下了雪,三人加上两只灵兽,坐着飞舟往东洲去。
东洲在蓬莱洲南边,那里没有冬日,因此越靠近东洲地界,天气就越暖和。
飞舟缓缓靠近天演门所在的太华山,紫微扇着翅膀飞起来,两只爪子扒在栏杆处往下看,只见郁郁葱葱的山头缭绕在云雾之下——和蓬莱那遍地白雪截然相反,这山头绿得让人晃眼。
天演门的长老和弟子穿着绣孔雀纹的白金衣袍,恭恭敬敬在山门处迎接。
为首的长老道:“麻烦陵春君跑这么远了,实在是门内的医修看不好,你又在医治灵兽上颇有造诣,这才斗胆请你前来。”
说话间,他们已然踏进了山门。
天演门作为修真界五大门派之一,其装潢之豪华比起上清宗有过之而无不及。主峰的亭台楼阁一道连着一道,主殿更是有足足七层重檐顶,以金色琉璃瓦铺檐,殿脊上朱雀神兽张开双翅,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师祖正在后山等着陵春君,”那长老引他们走过长廊,“那只白金孔雀是她最心爱的灵兽之一,前辈诊治时若有需要之处,尽可开口,我们定当全力支持。”
薛璧颔首表示自己明白。
后山的八卦台中,一只巨大的白金孔雀正焉巴巴伏在上面。
天演门长老广袖随风鼓起,她朝八卦台叩首道:“师祖,陵春君已经到了。”
那白金孔雀的长羽毛里骤然冒出个脑袋,紧接着,一道身影从孔雀的翅膀上滑下来。
谢不尘一惊。
那身形分明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这“孩子”一头乌黑的长发用月牙状的银条盘起来,两边尖尖上缀有四个往下垂的铃铛,随着她的走动传来清脆的声响。
她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目光在谢不尘和薛璧之间停留片刻,便指着薛璧道:“陵春君,快请进。”
薛璧赶忙走上八卦台,去看那白金孔雀的情况。
不多时,他站起身和那天演门师祖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小孩”点了点头,随即从八卦台上轻盈盈地跳下来,落在了谢不尘前面。
谢不尘礼貌道:“前辈好。”
姬云暮打量了谢不尘一会儿,开口道:“小友好,真是好久不见呀。”
谢不尘讶异片刻,眉尾微微挑起:“我……我好像没有见过前辈。”
这位不知活了多久的天演门师祖如孩童般纯真的面容露出一个笑:“你是没见过我,但我见过你呀。”
谢不尘张了张嘴:“啊?”
他正想问为什么,姬云暮又开了口:“只不过天机不可泄露,你还是少问为好。”
“…………”谢不尘沉默一会儿,依言没有再开口。
白金孔雀名为盼盼,薛璧诊治一番,发现这小孔雀病得有些棘手,需要在天演门多待些时日。
几人被姬云暮安排在自己的院子里住下。这小院看着不大,里面却十分宽广,估计有十个见春阁那么大。
其中摆设皆按照星宿布置,灵气逼人。
虽说院中装潢十分引人注目,谢不尘却不敢在里面走上几步,一是怕天演门中人觉得自己无礼,二是天演门以推演卜算与符纂阵法著称,这院中自然也是乾坤遍布,若是不小心牵动了院中阵法,恐怕没好果子吃。
谢不尘一连三日都待在院内,和紫微下五子棋。
小灵兽脑瓜子转得没谢不尘快,但后者刻意让着他,因而从早输到晚。
不过一会儿,谢不尘又输上一局。
紫微高兴得很,鸟爪子拍胸脯,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地让谢不尘夸它厉害。
谢不尘微微弯了眼睛,正要开口,身边忽而传来振荡的灵流!
耳边传开阵法机关启动的声响,磅礴的灵力排山倒海而来,周遭景色忽而逆转,假山玉湖亭台楼阁骤然倒悬于天,谢不尘脚踩虚空,被这股庞大的灵力震得头晕目眩。
但在灵力运转之下,他很快就恢复了清明。
这是一个乾坤逆转的阵法,应该是有人不小心踩到了阵眼所致。
他没有尝试破阵,此处是天演门师祖所住的地方,想来很快就会恢复正常,并不需要自己出手。
谢不尘怀里面躲着惊魂未定的飞廉灵兽,小小的脑袋从谢不尘的衣襟里探出来。
不远处的虚空上,竟生着一朵花。
花为细长舒展的五瓣,它通体为金,仔细看,根茎花瓣与叶脉中,有无数如血线般的细丝分布其中,略显诡异。
“这是……”谢不尘低声道,“什么花?”
被藏于阵中,还在虚空中生长,也不知是用何物滋养,竟开得那么漂亮。
“此物名为“空花阳焰”。”
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
谢不尘猛地抬起头,只见姬云暮赤足踩着谢不尘头顶的玉阶,如那些亭台一般倒悬着,头上的铃铛往下坠,仍在叮当作响。
“很漂亮吧,”姬云暮道,“它不是灵植,是一件法器。”
“法器?”
谢不尘语气有些惊讶。
“是,用以叩问天机,”姬云暮点了点头,“不过已经五百多年没有人用过了。”
说完,姬云暮不知想起什么,眉眼弯弯道:“你若想问天机,我也可将它借给你。”
第56章
“但问天机, 是要付出代价的哦!”
姬云暮那张稚童般的脸猛地放大在谢不尘眼前。
谢不尘眉头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一点距离。
这位天演门师祖因而咯咯笑了两声,倏忽之间回到了原位。
她浅蓝色的眼眸仍然含着笑意, 发间的铃铛无风自动,看着就是一位天真活泼,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你不好奇吗?”姬云暮歪了歪脑袋,状似困惑地问, “叩问天机的代价。”
谢不尘摇了摇头:“姬前辈, 我不想问天机, 自然也不在乎问天机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万事万物自有规律,”谢不尘语气平静,“世间因果自有缘法。”
“即便知晓了一些……”谢不尘顿了顿,“而后刻意去避开, 刻意去改变,想要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最终——”
“说不定也还是殊途同归,”谢不尘弯起眼,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如墨玉般的桃花眼眸却渗不进光彩, “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么看来——天机,也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话听起来略有大逆不道, 若是让外面的天演门弟子听见,免不了有一番争论。
姬云暮闻言却挑了挑细长的眉毛, 没有反驳。
“你——”姬云暮点了点自己的掌心, “倒是比很多人都清醒。”
“空花阳焰的确能叩问天机,不过,如同天道无常, 世间所有事物的发展,也并非一成不变。”
“即便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姬云暮将空花阳焰摘下,悬在自己的手心,“结果有时候也不会变成自己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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