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见春阁都是他的地盘,按照他的性子,竟然还知道敲门?
谢不尘心绪复杂,他下意识想将那瓷瓶藏起来,然后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便收回了自己的手,对着房门道:“我说不可以,你就会不进吗?”
这句话似乎是讥讽,由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
谢不尘看见窗纸外那抹灰色的人影动了动。
那抹颤动也只有一瞬间。
像是深沉平静的水面掀起了一丝波澜,底下汹涌的波涛被压得严严实实,露出一点又被收了回去。
“如果你不愿意,”鹤予怀的声音像是压在了水底,沉闷闷的透不过气来,“那便算了,今夜好好休息吧。”
谢不尘安静地等鹤予怀说完话,外面的风雪愈加大了起来,苍龙峰顶没有四季,一天有八个时辰都在飘雪。
那抹灰影却没有动弹,仍然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谢不尘身着上清宗的宗服,一头如锦缎般的长发披散在地。
他的声音无波无澜,打在鹤予怀的心上:“进来吧。”
第48章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古朴的棋桌前, 曾经的师徒二人面对面坐下。
棋盘上的棋子看似摆得颇为随意,并不是棋局,鹤予怀低头看了一眼, 发现黑白二子居然被人拼出一株梅花树来。
白子为花,黑子成枝。
还挺有意趣。
另一边,谢不尘嘴里衔着一根青碧色的发带,双臂从宽大的衣袍里面露出来, 像是从水波探出来的玉。
他动作有些笨拙, 勉强将那头又厚又长的乌黑发丝拢起来, 一手迅速取下发带,随便打了结固定住。
但仍旧不算太稳,显得有些松垮,青丝坠成弧线, 虚虚搭在谢不尘颊边。
他头发自小是鹤予怀来束,那些纷繁复杂的发髻谢不尘一概不会,只会给自己扎马尾,但就算只扎马尾,也扎得不好看。
不过谢不尘并不计较发髻好坏, 反正是把头发梳好, 只要不挡着脸就行。
那绑好的头发从柔顺地从颈侧落下来,他抬起头, 如墨玉般的双眼直视鹤予怀:“仙长有什么事吗?”
鹤予怀眼皮一垂,浅灰发白的眼睫细微地抖动了一会儿。
“没什么事, 只是想来看看你。”
谢不尘闻言沉默了半晌, 随即又扬起一个笑,语气却平淡如水:“那现在看完了吗?”
鹤予怀喉头一哽,他捡起一颗白子, 落在棋盘上。
“没有,”鹤予怀开口道,“没有看完。”
“半个月要到了。”
两道声音在半空中撞在一起,鹤予怀胸膛起伏一瞬。
“你说过的,半个月一到,你放我走,”谢不尘轻笑一声,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鹤予怀,“不会又要食言吧。”
鹤予怀将白棋攥进掌心,指节用力到泛白。
“不会。”鹤予怀语气平静。
“嗬——”谢不尘低下头,只笑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两个人陷入一阵令人窒息又悲哀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谢不尘率先抬起头,从袖子里面掏出来一个泛着淡淡金光的东西。
那是一块蕴含着天地灵气的玉石。
鹤予怀看着那块玉石,实打实地愣了一下,耳边骤然响起谢不尘那道清澈如少年人般的嗓音。
“这个,还给你。”
鹤予怀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血都凉了。
他当然认得这个是什么。
这是留魂玉,是鹤予怀当年鬼使神差给谢不尘留下的一个“保命符”。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场天雷过后,鹤予怀翻遍整个望月洋,都没有找到
“当年,你也送了我一块吧,不过……”谢不尘试图弯一弯眼角,露出个笑,显出不在乎的模样,但最后没成功,反而刚一开口眼尾就红了。
“不过,已经没有了,不见了。”
那块留魂玉或许已经溶解在了妖兽的内丹里面,或是嵌进了落雪剑里,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回不来了,说没有了,不见了,倒也是实话实说。
谢不尘笑得有些难看,嗓音却仍旧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小事:“这是我在归墟秘境拿到的,虽说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那一块……但总归都是留魂玉。”
谢不尘道:“如今把它还给你,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鹤予怀的心瞬间一紧,他下意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哑然无声片刻后,他最终伸手接过了那块玉石。
谢不尘已经很累了,鹤予怀看得出来。他的徒弟已经在这漫长的纠葛中被缠得喘不过气了。除却好友相聚时他眉眼间还能露出些许真心实意的笑意,其余时刻,尤其是和自己待在一起时,他真的已经没有力气笑了。
把人放走,也许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样不上不下的纠缠着,他得不到谢不尘的心,还会将从前的恩情消耗殆尽。
倒不如……倒不如到此为止,还能在他心里留下最后的体面。
“好。”
谢不尘听见鹤予怀的声音:“依你所言,到此为止,两不相欠。”
“明日,我送你下山。”
谢不尘看向鹤予怀,白衣仙尊语气急促,像是怕反悔一般,瞬间就把事情敲定了下来。
而后他匆匆起了身,打开房门就踏进了雪地中,谢不尘随之起身,只见鹤予怀那仿佛薄雾一般看不分明的背影。
冥冥之中,一切都在这个雪夜彻底结束了。
十几年师徒情分,渡劫之下的恩恩怨怨,还有那让人痛苦不堪的感情,似乎都终结在了那块被还回去的留魂玉上。
“砰——”
谢不尘微微抬手,房门瞬间合上了,他坐下来平复自己的心绪,眼角余光瞥到了那棋盘,竟见棋盘上所拼的梅树下,竟多了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用棋子拼出来的飞鸟。
他眼眶倏然一热,泪水在眼睛里面打了个转,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就算剥去那些爱恋,剥去师徒的身份,那十几年里共同的生活,相互的依靠也不能够彻底抹除。
鹤予怀曾经是他唯一的家人。
是那短暂的,几十年人生里面,一想起来就会觉得安稳,觉得幸福的人,是觉得如果能遇见他,那么前十三年受的苦,也是可以忍受的。
他们曾经就像这两只被拼出来的鸟儿一样,翅膀紧挨,前额相贴。
谢不尘深吸一口气。
长大了就不要哭了,再说这都是……过去的事而已。
谢不尘这样劝自己,可是温热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
他弯下身,伏案掩目,痛哭出声。
刚在外头蹭饭回来的小飞廉挥舞着双翅穿过回廊,只听见一阵压抑的,让它听起来无比难过的声响。
小灵兽心一惊,连忙抬起自己的鸟爪子拍了拍门,声音细细弱弱透过门缝传进去。
“谢不尘……你怎么了啊?”
回应它的只有止不住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沙哑压抑的哭声渐渐停下来了。
而后紫微听见棋盘被掀翻在地的声响,棋子嘈嘈切切落地,它猛地抬起头,只见窗中站起的修长人影身形一顿,头微微低着,似乎是在看着那一地狼藉发愣。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影蹲下身,蜷缩在桌案旁,不动了。
那满地黑白棋子散落在一旁,谢不尘抱着自己的双腿,半张脸埋进锦缎里面,眼里还含着未褪的水光与血丝。
其实………
谢不尘看着那散落棋子,苦笑一声,明白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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