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张照片里他大约三四岁,那时候根本不记事儿,所以并不知道那天为什么要拍照。姥爷在照片背面只写了三个名字,没有写具体的日期或事件。
早上万荻声把这些照片塞给他就走了,去帮邓宇接新娘,接去酒店后吃饭。邓宇听说纪浮不过去还恼了几句,叫他把那店关了,起码中午过去吃饭。纪浮有点儿抗拒那个场景,坚持留守在店。
现下稍微有点后悔,独坐在店里看照片的确略感心酸悲凉。
纪游在五年前这样一个冬天过世的,酗酒而亡。“下次假期回去瑁城处理一下老房子吧”,纪游在他大学时期常常跟他这么说,每次纪浮都回答“好啊”,但他们在那个回去瑁城的“下次”里,一次是纪巍的葬礼,又一次是纪游的。纪浮怀疑,再“下一次”,会是他自己的。
上午九点五十五分,纪浮收起这些照片,把它们放进护照夹。他拖着手推车,啷啷响着到巷口去,取货的人也准时到了。纪浮见过他两回,是个精瘦的小伙子,讲话不是本地口音。纪浮帮着把一箱东西搬上他后备箱,小伙子笑眯眯地说走了。
纪浮也“嗯”了声,说再见。
刚抓上他这小推车的把手,纪浮听见马路侧边有个耳熟的女声在喊他。
“真是你啊!”
“……林飞笙?”纪浮很意外,想来人真是不能过分回忆往事,容易被旧友找上门。他看着林飞笙拎着咖啡馆的大纸袋子跑近,跟了句:“你看着点儿车啊。”
“哈哈哈哈哈!”林飞笙跑到他面前,瞪着眼睛仔细看他脸,“天哪我感觉跟你有半个世纪没见过了。”
纪浮则笑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陶知宇是我表妹。”林飞笙说,“汽修城那个陶经理,我一回来,她就跟我说店里来了个大帅哥,名字也好听。我说帅哥常见,名字有多好听,她说,纪浮。我一想,该不会是你吧。”
纪浮伸手跟她握了握:“真是很久没见了,放假了?挺早啊今年。”
“屁呢,我请假先回来的,居家办公。”林飞笙叹气,“身体出了点问题,上周就回来了。”
“啊?”纪浮看看她,“是怎么了?”
“都……都是我这年纪的基础问题,毕竟我过完年都三十六了。”林飞笙没细说,一摆手,“走吧,我去你那坐坐,跟你聊会儿,方便吗?”
“方便。”纪浮点头,“你这都……这几杯咖啡啊?”
“六杯。”林飞笙说,“我不知道你那多少人,我一趟也只拎得动这么多。”
纪浮伸手:“我拎吧。我店里今天就我一个人,一会儿万老板估计要回来,加上你就三个人。”
“无所谓。”林飞笙把一大提咖啡交给他,“反正我下午也要喝的。”
“不能这么喝吧……哎不过也没办法,我知道。”纪浮拖着空的手推车,带林飞笙走进倒盐巷子。
林飞笙虽说过了年三十六岁,但人是漂亮的,所以巷口孙姐在店里隔着玻璃盯了好一会儿。她迈进五金店的步伐和纪浮头一回过来时别无二致,先踏进来一只鞋,停顿片刻再继续进来。
“哇。”林飞笙也是第一眼看向店里那个危楼货架,问,“它不能倒吧?”
“不能。”纪浮把手推车归位,咖啡搁在收银台上。
“哇!”林飞笙这个哇得很真心,“你的车?酷啊!你会骑?”
“我老板的。”纪浮给她拎了个塑料凳子,“坐吧。”
林飞笙坐下,继续看着他:“以后走这个长发路线了?”
纪浮随便拿了两杯出来,都是热饮,打开直饮口抿了一下:“等开春吧,暖和了再剪,我现在这个经济条件,要先保证温饱。”
“拉倒啊。”林飞笙甩过去一个无语的眼神,“你这简历还保证温饱,去做三个月股票经理你能把这店盘下来了。”
“唉,别别。”纪浮笑着,手指沿着纸杯小幅度摩挲,“哪有那么神,我现在是看不懂股市了,太魔幻。”
林飞笙又看看这间铺子,从危楼货架看到摩托车再看到水池,最后又看着纪浮:“我认真的,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啊?别给我讲什么职业无贵贱,我就纯问你,究竟怎么了?”
“不想努力了。”纪浮又喝一口,他这杯是香草拿铁,热乎乎的很舒服。
“啊?”林飞笙听不明白,“那你……那你更应该去找个高薪工作啊?狠命干它个几年,攒一笔钱提前退休,反正你……”
林飞笙倏地闭嘴。
纪浮笑了:“我什么?”
“别装了你个男同。”林飞笙直言不讳,“没有婚育压力。”
纪浮差点笑喷出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又没谈过恋爱。”
林飞笙耸肩:“我又不瞎,一开始不确定,后来觉得你……你保双争弯吧。”
“好吧。”纪浮继续喝咖啡,原来是纯看出来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林飞笙提出了这次找他最主要的事情:“纪浮,明年黎总会高位减持套现,然后彻底离开泰迅公司,他打算入股一家做能源的,半国企,我也会跟过去,你有想法吗?”
纪浮垂下眼睛。
“考虑考虑呗。”林飞笙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名片夹,抽一张搁在收银台上,“那号码就是我微信,随时加,多晚都没事,我这个作息已经基本离开祖国了。”
“……”纪浮无奈,看着她那堪比烟熏妆的眼袋,“笙姐,稍微注意点身体。”
“哈哈哈哈哈哈……”林飞笙胳膊搭在桌面,侧倚着,“先赚吧,反正我不结婚,狠赚它个几年然后退休。”
纪浮放下咖啡,说:“不是的,笙姐,话是这么说,其实不会,我们都很清楚,干几年确实能攒到钱,但人陷在那种境地里,很难脱开的。这几年干完,手里有钱,如果退下来,那这几年我们做的项目、客户、人脉,全都拱手让人,不甘心的。”
林飞笙没出声。
她咬着嘴唇上的死皮。
“咣。”
两人一愣,同时看向店门口。万荻声拎的袋子进来时不小心碰到了门边,他看看林飞笙,又看纪浮。
纪浮站起来:“万荻声,我老板。”
“您好。”林飞笙起身伸手,“我姓林,以前跟纪浮是同事,放假回来跟他叙叙旧。”
“您…好。”万荻声很快地跟林飞笙握了下手,又看纪浮。
“买的什么?”纪浮问。
“肉和菜。”万荻声说,“我……我拿上去放冰箱。”
“嗯。”纪浮点头。
万荻声从小门过去,上楼回家。
林飞笙等着万荻声出去把门关上后,意味深长地看着纪浮:“啧啧啧。”
“不是。”纪浮立刻否认,“我知道他挺帅的,但我留在这里绝对不是。”
“哦~?”林飞笙故意笑得狡诈,“一丁点这个因素都没有吗?”
纪浮默默喝一口拿铁,偏些视线看看小门,他确信万荻声不是听墙角的人,但还是稍等了一会儿才跟林飞笙说:“他做菜很好吃。”
“神经啊谁问你这个了。”林飞笙瞪他,“我是说……等会儿,他是老板,那你跟他住一起?”
“七百一个月,包吃住,最近涨到一千了。”纪浮说。
林飞笙差点从塑料凳摔下去:“纪浮你过去平均一天都不止一千你还记得吗?”
“记得。”纪浮点头。
“哇这年头还有七百块一个月的?我们公司门口抬车库杆儿的大爷都两千五。”林飞笙审视着他,“你被下蛊了?他是挺好看的,你长得也帅啊,现在还揪个小辫子,你去开个直播坐那儿纯笑都有人刷礼物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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