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店所有扫码的收入都去邓宇那里,这俩老板又不排班不记钱,有时候谁干的活分不开。
街坊邻居顺手帮忙的事儿万荻声从不收钱,给孙姐那门锁弄好了之后转头就回,孙姐又叫住他,说:“哎,叫你店里那个长头发帅哥来剪剪呗,我打折!”
“行,我告诉他。”万荻声边走边说。
“你的卡能取出钱吧?”
一回来,听见邓宇这么问纪浮。万荻声看过去一眼,想来邓宇是告诉他了,万荻声没多问什么,继续忙自己的。
“我的能。”纪浮说。
“我今晚陪倩儿回她老家一趟,回三四天,没空去取钱,我转给你,你取给他。”
纪浮点头:“行。”
“哎哎哎再转350回来,我整错了,忘算房租了。”
“……哦。”纪浮又给他转回去。一溜儿聊天记录全是转账。
万荻声把店里的塑料水瓶捡进一个大兜子里,问:“你几点走?”
“六点车。”邓宇说完,恍然,“哦!那我现在就得走了!我走了!”
速度之快,纪浮都没来得及说句再见,邓宇一个跨栏式跳跃跳过地上的杂物冲了出去。
又一次,只剩下两个人了。
晚上郭姐过来了一趟,来之前问了万荻声店还开着门没。她似乎仍对占着纪浮的房子而心怀有愧。纪浮怕她又来塞钱,提前从小门溜了,吭哧吭哧爬上六楼。
大约三十分钟后万荻声也回来了,提了一条鱼和一些蔬菜。
“郭姐给的?”纪浮坐在客厅凳子上。
“嗯。”万荻声换上拖鞋,说,“她说是超市鱼缸养不下了,这条刚死。”
纪浮扑哧笑出来:“刚死……”
“刚死。”万荻声也笑了。
万荻声拎去厨房,系围裙,抄菜刀。
那是条挺大的黑鱼,万荻声剐鱼鳞,拽内脏,手上功夫了得。片下来的鱼肉放在盘里备用,起锅烧油,煎两颗蛋,鱼头鱼骨鱼尾下锅煎熟,注入开水。“唰”一声油水炸开,不过开水足够多,很快就变成“咕噜咕噜”的炖煮。
鱼片用酸菜鱼料煮酸菜鱼,鱼骨炖了锅鱼汤。家里没有煮饭,万荻声抓了一把手擀面另插上小电锅,煮三四分钟,过凉水,直接丢进酸菜鱼里。
纪浮隔着一道布满油渍的玻璃看着他,眼都不眨。
“哇。”纪浮感叹,“我能拍照吗?我要发给邓宇。”
万荻声最后从冰箱拿两罐可乐出来,拉开环,有些不解但还是说:“发呗。”
冬天一天比一天冷,家里顶灯不算很亮,酸菜鱼面热腾腾的,和倒盐巷子里的每家每户一样,他们也在吃晚饭。
“早说包吃住是吃这种,五百一个月我也来了。”纪浮靠在围栏上。
“那个很脏,别靠了。”
“你说晚了,靠都靠了。”纪浮仰头看着星星。
万荻声抽烟一般在天台,冬季六楼天台冷风呼呼的,但人刚吃饱,不怎么怕冷。纪浮看着他点烟,忽然伸手:“给我一根。”
“你会抽?”万荻声愣了。
“会啊。”
纪浮接过烟,又说:“火。”
他把火机递给纪浮。
纪浮点烟不像他,他会低头,但纪浮只垂着眼,是火来找烟,不是烟去找火。说明平时他抽烟的场景里鲜少有风,可能是一些允许吸烟的私人室内,也可能是车上,或社交场所。
果然,前两下没点着,纪浮侧过头找了个背风的角度,一些没扎上的头发在风里乱飞,他用右手挡了挡风,点上了。
万荻声接回火机:“你一直都会抽吗?”
纪浮吐出一口:“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会的。”
“我二十八岁,哥。”万荻声有点无语。
“是吗?”纪浮偏过视线看着他,半笑不笑的,“我以为你十八呢,这么不懂事儿。”
“……”万荻声知道他在说出院的事儿,咬上烟继续抽,没说话。
“晚上药吃了吗?”纪浮问。
“吃过了。”
第11章
偏落在视线旁边的刘海和嘴里吐出的烟纠缠在一起。纪浮很久没抽烟了,以前抽得不多,都是少数的拒不掉的场面社交,不得不接过来点上,每天高度紧绷,拆解着别人的话,漫不经心地读出别人的肢体语言又不能让别人意识到自己在被打量。那时候活得精彩又疲惫,纪浮并不否认,狩猎式的丛林生活危机四伏,但在胜利的一刻无比愉悦,一口气爽到天灵盖。代价是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一颗大脑时刻保持清醒和警惕,每天博弈着过日子,一旦行差踏错轻则元气大伤重则锒铛入狱。
纪浮又抽一口,烟剩一小半,他碾在墙上,问:“有垃圾桶吗?”
“簸箕。”万荻声指了下纪浮的另一边,“扔那里面。”
现在生活简单多了,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满足万荻声的要求,从某个盒子里拿某个型号的东西,在哪里找他要的配件,以及把他的钱从自己的银行卡里取出来。
万荻声恰好又是那种诉求简明,用词精准的人,十分舒适。
倒盐巷子这一带位于城区和乡镇之间,每逢过年都不会很太平。纪浮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有年过年,赵三街附近出现一伙机车抢包的,他妈妈买的年货被抢了,还好里边都是炮仗,没有值钱的东西。
后来就不让放炮仗了。
“你进去,我在这等你。”万荻声把摩托停在人行道边缘,一颗捆着麻绳的树边。
ATM机附近的人尤其谨慎,农历新年取钱给孩子发压岁钱的,恨不得将包捂在怀里,隔着一条马路都能看出来那包里绝对取了不少现金。
纪浮从卡里取出来五千三百块,是万荻声这个月的收入。万荻声站在ATM门边看手机等着他。
显然,纪浮缺乏一些小城市取现金的经验,钱捏在手里,递给他:“你数数?”
“不用。”万荻声拿过来,侧了侧身,利用纪浮和ATM门形成一个安全的角度,点了三千出来,剩下的揣进裤子口袋,进去存上。
数着日子要过年了,隆冬的街上顺着人行道支起来卖灯笼对联中国结的小摊子,这时候占道经营城管不会来驱赶,倒是铺面的店主在指责着,叫他们挪一挪,别挡着店的正门口。小摊贩一边推一推棚子一边笑着说四字真理:大过年的。
万荻声存好了钱从里边出来。纪浮一手拎一个头盔,把他那个递给他:“我饿了,还想吃昨天中午那个拌面。”
万荻声笑了:“他家不是本地人,今天未必开。过去看看吧。”
骑过去一看果然卷帘门关着,上面贴着手写的八个大字在风中扑扇着:回乡过年,初八开业。
“我们公司去年只放到初五。”纪浮说,“活该破产。”
万荻声低声提醒他:“你在我这里无休。”
纪浮笑了:“没事儿,我们这个店,破产是一种进步。”
万荻声跟着笑了。
法院划扣钱的短信第二天到了。有时候卡里一存上钱就被划过去,有时候等上一两天才划,万荻声看过一眼就收起手机,继续修郭姐家的锅炉。壁挂式的锅炉万荻声修起来不太熟练,他平时修电热水器比较多,排查了管道和燃气,他有点迷茫了。灶台是好的,能点着,但偏偏水龙头不出热水。
这个天没热水终归不方便,郭姐从客厅挑了几颗品相不错的砂糖橘拿来厨房,说:“小万,要不你先歇会儿,吃点橘子。”
万荻声摆了下手说不用,摘下一只手套打电话。他认得一个会修锅炉的师傅,打过去问问这报错代码是怎么回事儿。
“喂?”纪浮接起电话。
“老万手机打不通,他在店里吗?”邓宇问。
“不在,他去赵三街了。”纪浮说,“怎么了?”
“那你来!”邓宇说,“我微信给你发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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