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浮也是,那时候他靠在沙发上笑得云淡风轻,是啊,万一那样了还活个什么劲儿。
要活的。
因为临到这个时候,活与不活已经不是人的主观意愿,而是“你既然敢把价拉这么高来逼他平仓,那也别怪他回头掏一把枪,先崩了你再崩了他自己”。
两个月来,纪浮的老板和几个关键人物进去了,昨天还是团队今天就变团伙。他作为部门经理接受一系列盘问调查,虽然没有被经侦立案,但也因他老板的牵连关系没收了所有财产。现下一无所有。
从法律上讲到这里就结束了,但从这期货控盘事件来看,却也才刚开始。
谁都没想到有亡命之徒。天晓得,干这行的谁不是这样?杠杆拉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偏偏这次不是了,给他碰上了个狠的。
据说对方身患绝症,什么都不要了就要纪浮的命。
因为就剩个纪浮没进去。
纪浮纳闷,老板要怎么搞他就怎么做。他刚知道老板和几个朋友开了将近一百个账户挂着全国各地的ip时相当震惊,傻子都知道这是在控盘。
果然,他追着老板询问这事时候,老板一手拍着自己的胸脯一手按着纪浮的肩膀,那眼睛真诚炽热得能淌出来岩浆,跟他说,小纪,你怕什么,就算出事也是我出事,对不对?你就是个打工的。
对个屁。
我怀疑你进牢子里是为了躲起来活命,纪浮想着。
“纪浮吗?”
六点整,店里准时走进来一个男人。
这回声儿对了,纪浮站起来:“邓先生?”
“诶对对对。”邓宇对邓先生这个称呼不是很适应,他手里抱着一台旧笔记本电脑,说,“你坐你坐,老万还没回来啊?”
纪浮没坐:“他刚出去没多久。”
“哦,估计给徐姐家看那个跳闸的。”邓宇反手关上店门,“冻死我了,你吃了吗?”
“还没。”纪浮说。
“带你去搓一顿!”邓宇咧着嘴笑道,“我给老万打电话,叫他直接从徐姐家到饭店去。走!”
“是‘薛’,薛姐。”薛姐剜了万荻声一眼,“你跟你店里那个小邓叫了我半年‘徐姐’!”
万荻声的帽檐比较低,点头“哎”了声,从她家玄关退出去,弯腰脱了鞋套拿在手里,说:“薛姐,十五块。”
薛姐撇撇嘴,从腋下包里抽出钱包来,捏了张二十的递给他。他接过来,裤兜里掏了张沾了机油的五块找给她。
“唉哟有没有干净点的啦。”薛姐眉毛拧着,不想拿,“我刚涂的护手霜哎,算了算了不要了。”
“我给您放柜子上。”万荻声说。
“别放!我下午刚打扫卫生!”薛姐伸手拦了拦。
万荻声快速想了下:“那回头您走巷子路过的时候从店里拿干净的。”
“叫小邓微信给我转啦!”薛姐瞪他,“我前夫住在你们那个巷子里哎,看见他晦气死的啦!看他一眼我麻将都输一夜!”
“行、行。”万荻声点头。
“赶紧把你那个微信搞一搞咯。”薛姐侧身打开鞋柜,在挑着晚上穿哪双,“这年头谁微信不能转钱的啊?”
万荻声“嗯”了声匆匆说“我先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快速下楼,边下楼边接起电话:“哪里吃饭?哦,我回店里骑车过去。骑,我不喝酒。”
第2章
“嘿,这人不喝,我们俩喝。”邓宇挂断电话手机搁在桌上,菜单递给服务员,仔细端详起纪浮来,“我以为我那招人条件,来的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就是耳聋眼瞎的。”
纪浮拆着餐具:“条件还行,包吃住的,又是看店,风不打头雨不打脸。”
被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条件还行,邓宇歪着脑袋,心下琢磨着一个月七百是不是给多了。
服务员先把啤酒拿来了,邓宇点了4瓶冰啤酒。那啤酒瓶放上来的时候纪浮差点跟着哆嗦了一下,小饭店没有空调没有暖气,坐下之后都没人脱外套,冰啤酒看着都冰牙。
“喝冰的?”纪浮问。
“一会儿吃起来就热了!”
但愿吧。
之前邓宇带他坐三轮儿来的这饭店,电三轮儿跑了能有十二三分钟,纪浮估摸着万荻声可能再有个十分钟能到。
“加个微信。”邓宇把手机拿起来,“我扫你来。”
“好。”纪浮的手机电量剩个2%。扫上,通过,咔,关机了。
邓宇一愣:“我微信有毒啊?一加上你手机就黑了?”
“没电了。”纪浮说。
邓宇二话不说去柜台扫了个充电宝回来,纪浮受宠若惊甚至是双手接过来:“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啊,你不是骗子吧。”邓宇半笑半认真地坐下来问他,“我先说明,我跟老万可没钱给你骗啊。”
纪浮给手机充上电,没介意他的话,回答:“不是,主要是你这边包吃住,我现在没地方住。”
邓宇不信:“是吗?你简历我看了,你是研究生,在那个英文名的公司里上过班。我根本没信,你这条件还用到我们这找活干吗?不合理啊。”
“我是因为……”纪浮刚想解释,收住了声。
倒不是难为情,他今年三十岁,窥过天宫跌过深渊。往前三天他都窝在火车站候车厅不敢出去。他换了手机卡还是被发威胁短信,问他想不想被x,要不要吸d,肾有没有病,今晚带他去配型。
所以没钱没地方住没饭吃这些话他不打算藏着掖着。
他收声,因为饭馆的门帘子被人掀开,跟进来一阵差点吹灭小炉灶的寒风。万荻声把头盔搁在旁边塑料凳子,坐下来,看看纪浮,又看看邓宇。
说:“给薛姐微信转五块钱。”
“谁?”邓宇睁大眼睛,“妈呀,这屁点儿空挡你还能多认识个姐啊?我们老万硬汉帅哥果然不同凡响!”
“徐姐不姓徐,姓薛。”万荻声看二百五似的,“而且我叫你给人转钱,说明这人在你微信里。”
纪浮舔了下嘴唇把这笑咽回肚里。
服务员把锅子端上来,干锅花菜肉片,各式蔬菜和土豆铺在锅底,热乎的。
同时小炉灶的火也被拧大,纪浮开始盯着从锅底拢上来的火焰,盯得出神。
邓宇肘了他一下:“你吃啊。”
“哦。”纪浮回过神,这俩人已经吃上了。万荻声叫服务员上米饭,又抬起头看纪浮,只是看了一眼,继续低头吃饭。
邓宇点的菜都是下饭管饱的,这家餐馆菜码也很大,过去三天……不对,过去近三个月里,纪浮都没有好好坐下来吃顿饭。
那段日子他过得浑浑噩噩,有时候睡一半莫名坐起来开始穿衣服,总觉得一会儿就有警察来带走问话。有些话他都能背下来了。
拉升期都是这么干的,原油也好铜线也好,单比货多的时候都在赌,一个赌没货,另一个赌吃不下单。
我知道‘都这么干’它不是对的,但是等我知道何总这么干的时候我劝过他赶紧回缩,这样会被查,他不听我的。
我真的不知道他还搞了那么多法人账户。
说多了就麻木了,有时候跟警察聊上几句。
警察说别人干期货敢拉价格是因为手里真的有货。就算那棉花、大豆还长在地里,总归是能有长出来的一天。但纪浮这老总不知道听了哪儿的邪风,空转钱吃钱。
结果去吃牢饭了。
“吃饭。”邓宇又肘他一下,“盛饭啊,先垫垫再喝酒。”
还好,自己还有口饭吃。
纪浮拿勺子往自己碗里舀着米饭,越看这白花花的米饭越饿。他闷头吃饭,旁边邓宇和万荻声在闲聊。说明天一早要去谁家修热水器,修完去市场买耦合器,还有谁家的冰箱,只能冷藏不能冷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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