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把他的腿搂得更紧了些,滚烫的泪液渗进他的裤子里,让他眼睫跟着颤了颤,心情忽然很烦闷。
于是语气也冷淡下来:“抱歉,我马上就要出院了,我今天得早点回家,我要早点休息,周一……周一还要去上班!”
看不清脸的人莫名颤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大概是在看他吧,叶秋声也不太确定。
他好像是病了,却又不是很在乎。
他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盘旋,告诉他,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比他的病重要太多。
站在门口的杨钧看着床边那两个人,神色模糊在灯晕之下。
他继续说,声音有些冷酷,也有些悠远:“对他们来说,十年前和一秒之前,在感知上没有任何不同。时间不是线性的,记忆也不是,而是一条整齐排列的横轴,没有远近,没有清晰与模糊之分,现在是现在,过去还是现在,删除其中的任意一段,对于他们来说,人生就会倒退回一个起点上。”
超忆症患者的奇妙之处大概就在于此。
他觉得秦渭死了。
他把自己的记忆删除了。
于是秦渭在他的人生里又活了过来。
他要回到他那窄窄的工位上。
那时爷爷没有死,不久后会有爱他的人来找他。
……
周五早上,秦渭找出了自己那套很久没穿过的黑色西装,穿戴整齐出现在公司里。
已经晋升成部门主管的李子轩打着哈欠,去接热水,电梯门就是在这时候打开的,秦渭从里面走出来。
李子轩下意识打了个招呼,“早啊,秦哥。”
“早。”
秦渭对他点点头,向着王总的办公室走去。
李子轩端着热水回到办公室。
人呆滞了一秒,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看到了谁,喝到嘴里的那口水噗地喷了出去。
“我去!!秦渭!”
他怎么会在这!
李子轩冲出办公室,发现挺多老同事们都围在王总办公室门口。
“他出了点事,他以为自己还在公司里上班,王总,我会为公司创造更多的效益,提成我也可以不要,只要您同意让叶秋声回来,让他像之前那样在这里工作。”秦渭站在办公室里,对着王总深深鞠了一躬。
秦渭提出的条件不可说不诱人,他在时就是公司的金牌销冠,自从他走后,公司效益也大打折扣,不至于出那么大问题,不过没以前他在那会风光倒是真的。
何况,秦渭现在是什么身份?他自己就是比王总这小破公司厉害里不知道多少的创业公司ceo,如今竟然说,事业不要了,就为了回来他们这小破地方,来给他打工?
说出去别人都得觉得王总白日做梦。
然而这的确是发生在眼前的事实。
但凡是创过业的人都知道,公司里能有个天降神兵多重要,厉害的人,死的都能给你盘活了。
换做一般人,肯定是迫不及待的趁机让对方签个‘卖身契’,竞业协议更是少不了。
几年过去发福得更厉害的王总挠了挠稀疏的头发。
秦渭嘴唇逐渐抿紧。
决定无论对方要开什么条件,他都可以答应。
谁知过了会,王总慢吞吞说:“唉,你当我老王是什么人呐,我还用你这么正儿八经上来跟我谈条件?我认识小叶可比你早!”
“我老王可还记着呢,当初公司里没几个人,我凭着一股劲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什么都不知道,差点就要赔个家底精光,”王总嘿嘿笑了声,“那会就是小叶一手给我们这草台班子拉拔起来的。”
他站起来,扶起秦渭:“你这些年也帮了公司不少,不用扯那些有的没的,一句话,咱们公司这门随时对你们敞开,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不会亏待你们,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秦总的工资,那我可是真出不起。”
秦渭一时间有些怔住。
围在门口的人也忍不住讨论起来。
“什么?叶哥要回来了?卧槽,大喜事啊!”
“我刚来公司那会,没有钱吃饭,就是叶哥借给我的!好多年没见了,我好想他啊!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有一回,我早上肚子疼得受不了,公司烧热水的壶还坏了,本来我都打算挺挺算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叶哥跑去楼下借了人家公司的壶拿回来,给我烧了壶热水!”
秦渭听着那些讨论着的声音,眼睛不禁湿润起来。
他恍惚地想,叶秋声,你听见了没,他们都记着你,记得你的好。
有那么多人想着你,念着你。
还有我。
我也想你了。
第63章 你今天过得好吗
叶秋声在等一个人。
这么说有点奇怪,但他每天坚持上班,是为了等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确定不久后会有人来找他,而他必须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以防对方来时,自己不在,错过了这场关乎人生的重要会面,但一旦他生出放弃的念头,心脏就立马会生出一股钻心的刺痛,继而萌生出比之更强烈的委屈。
为了不让自己难受,他只好继续坚持这件,连自己都不太清楚有什么意义的事。
他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吃早饭,穿戴整齐,在八点整准时离开家门去搭乘地铁,在八点半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和坐在对面没有脸的同事一号闲聊两句,和路过的没有脸同事二号闲聊两句;中午的时候,推拒不掉热心的没有脸的同事三号的投喂,成功收获色香味俱全的盒饭一份,下午继续忙碌工作,晚上五点准时下班回家。
每天一丝不苟地重复着同样的生活,等待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找来的人。
他的同事对他都很友好,热情,不过偶尔他会觉得他们对他太小心翼翼了。
他没办法把他们说的话听得太清楚,那些人的声音像是从水底里传来的,闷闷的,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让他觉得其他人都生活在海里,自己正和他们隔着一个玻璃罩说话。
有一天没有脸的同事三号路过,问他:“是发生了什么事心情不好吗?”
那会叶秋声才忙完手里的工作,正对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发呆。
春末,空气里的水汽开始躁动,一连好几日阴雨连绵,再过一个月或许还会有台风光顾。
他从窗外收回视线,仰起头看向同事三号,迟钝地摇头:“没有心情不好。”
“是吗。”三号轻轻应道,过了会又说:“如果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说。”
医生说叶秋声因为长期的压力和抑郁,在遭遇巨大创伤后直接爆发,导致他产生了记忆退行以及对人的识别障碍,该病情源于他对创伤的逃避,但也可以说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
叶秋声很想活下去,他有着对生的渴望,他没法面对一些事,才会本能地进行了自我封闭式的隔绝。
这些话都是医生亲口对他说的,可他却很难集中注意力去理解这些事。
他既不痛苦,也不快乐。他看不清所有人,也听不清所有人的话。
他像是活在梦里那样飘忽,周围的人都离他很远,触不到,碰不着;他们有着同样的、被涂鸦般的线条涂抹、掩埋的面孔,瓮声瓮气、沉闷如同怪物般含糊的说话声,叶秋声身处在人群之中,却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他无法分辨周围的同事们,他经常弄混一号二号还有四五六七八号,但却慢慢记住了三号。
三号同事是个奇怪的人。
回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大概是早上等电梯的时候。
三号站在他旁边,忽然对他说:“早上好。”
叶秋声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胡乱嗯了两声应付了下。
然后对方沉默了几秒,声音变低了些问他:“你今天过得好吗?”
叶秋声看了对方一眼,觉得这人很奇怪,于是就没理他。
正好电梯来了,想着要赶快摆脱这个怪人,他快步走进电梯里,结果怪人跟着他上了电梯,和他进了同一家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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