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也愣住了,回头跟老板确认:“王哥,这不是我的吧?”
四眼秘书凑到镜头前,用力推了推眼镜,超薄的镜片挡不住眼里吃瓜的光。
老板都走远了,又晃回来,嗓门很大,“小叶送来的,这里还有哪位叫景榷哥哥?”
景榷哥哥。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四个字,汪秘书的镜片强光一闪,经纪人们清喉咙的声音在笔记本里此起彼伏。景榷惊讶半天,一看屏幕,这帮孙子却全都不看镜头,不是在抠手就是在摸耳朵。
景榷一时很是心虚,他好端端出差,突然冒出来一个叫他“景榷哥哥”的田螺小叶,这帮人的思想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
景榷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善解人意的汪秘书笑眯眯地说:“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里吧,大家给我汇报进度就是了,晚点我整理给景总。”
众人又看了那保温桶一眼,依依不舍下线。汪秘书也在看,还抻了抻脖子。
景榷揭开保温桶,热气和香气涌出,白雾直接挡住了摄像头,只听汪秘书“哎哟”一声,景榷用力将笔记本合拢。
果然是虫草汤,这次炖的是玉米排骨。
景榷飞快找老板借来碗筷,将汤倒出来,棕色的汤清透,泛着漂亮的油花,他舀起一勺,和上回的鸡汤不同,但同样好喝。
因为急着给永庭另一位当家艺人谈商务,景榷中午饭都忘了吃,几勺汤下肚,才觉出饿了,迅速将排骨和玉米吃下大半,满足地靠在躺椅里,眯眼看着从浓密树荫落下来的点点日光。
餍足了会儿,他才给苗助理发消息。
[冷总:小叶的工钱结了吗?]
[一只喵:啊?冷总你说什么?]
消息已撤回。
[一只喵:景总你说什么?]
景榷觉得不对劲,坐起来,给苗助理拨过去。苗助理一头雾水,小叶没有找过他,他也没有买排骨和玉米给小叶送去。
景榷看着那褪成了灰粉的保温桶,陷入茫然,半天才又问了句:“那虫草呢?”
“不是每天都泡水给你喝了吗?”苗助理得意地挺起胸,“我虽然不会炖汤,但我很会泡水呢!”
景榷快步跑出民宿,小叶早就不在外面了。他丢下工作来到片场,覃洲刚下了一场戏,被导演折磨得够呛,一看到景榷就假把式地大哭起来,“黄宝,我的好兄弟,知道来给我送温暖!”
景榷此时才懒得管他这戏精好兄弟,径直跑向工地,覃洲眨巴两下眼,有些凌乱,问苗助理,“我惹他了?”
苗助理邀功,“天天喝我泡的虫草水,精力旺盛,可能以后都当不成冷总了吧!覃哥,你要不要?”
日头正烈,工人们挥洒着汗水,景榷张望一番,看见小叶,他正在扛钢筋,试了两下才费力地站起来,沉重的建材压在他单薄的,还未完全长成的身体上,似乎下一秒就要倾倒,可他稳住腰身,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往前走去。
景榷是来道谢、给钱,还要问明白虫草和排骨是哪里来的,他不可能让小叶来花这个钱。可看着小叶卖力工作的背影,他忽然不想闯入工地了。
那天下午,景榷在明晃晃的太阳下站了很久,视线一直没有从小叶身上离开。小叶的脸上沾满尘土,连五官都不太清楚,黑色背心被汗水打湿,又□□涩的风吹干,沾上灰尘,再次汗湿,小叶整个人就像那个保温桶一般,是掉色的。
但景榷的心脏跳得很突兀,是过去没有过,口嗨时也没有过的突兀。
日光落在剩下的虫草汤上,幽幽晃动,景榷的心湖,也泛起粼粼的波光。
第5章
工人们干完活时,天边正烧着火红的晚霞。小叶拎着脏衣服走向路边,忽然抬头看见景榷,脚步顿住,下意识将脏衣服藏在身后。他干了一天活,浑身没什么干净的地方,连脸也黑黢黢的。
景榷正在为那不知道算不算心动的雀跃烦恼,摆起大人的谱,抬手说:“嗨。”他的动作有些机械,像个程序还没调试好就被放出来的机器人。
小叶没说话,只是朝他点了点头,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背向他时,还将衣服抱到胸前。
等了一下午的人跑了,景榷也顾不上琢磨,连忙追上去,拉住小叶的胳膊,“你别走啊,我有话跟你说!”
掌心的触感湿滑,是小叶沾着灰的汗水。景榷条件反射地松了松手指,却未彻底放开小叶。小叶反应比他还大,忽然抽出手臂,那反应算得上惊慌。
景榷以为自己吓着人家了,立即举着手说:“我怕你跑了才拉你,是不是重了点?是不是弄痛你了?”
小叶紧皱着眉,嘴唇张了张,却没说话。
景榷又看小叶的手臂一眼,没红没肿,只是汗水和灰尘被手改变了路线,隐约看得见手指的痕迹。
被盯着,小叶不自在,侧过身去,“没事。”
“你这么急着去哪里啊?”景榷问。
小叶下巴朝一排集装箱平房抬了抬,那里是工人们的临时住所,“回去洗澡,换衣服。”
“啊,那你先去。”景榷打量小叶身上的汗水,代入自己,出了这么多汗,肯定想马上冲干净吧,工人多,冲澡还要排队,自己耽误他了。
小叶却没有立即离开,迎着景榷催他去洗澡的目光,眉心好像皱得更紧了。
景榷笑着在他肩上推一把,“去啊,脏孩子。”
小叶低下头,侧脸线条冷硬,嗯了声,快步离开。
景榷觉得小叶最后似乎生气了,因为自己耽误他洗澡的时间?景榷挺无语的,年龄小小,脾气大大。
这么一想,下午那点心动荡然无存,景榷在心底给小叶打标签——还是个情绪不稳定的小屁孩呢。
虫草的事还没问到,景榷不打算回去,慢悠悠地踱到集装箱附近。集装箱后面拉了个棚子,有水管,天气热,大家洗的都是冷水澡。一群爷们儿没羞没臊的,景榷看两眼就觉得眼睛脏了,转身背对他们。
不久,一声“小叶也来了”传来,他没管住脖子,心说“我就看一眼”,转了过去。
小叶拿着盆子,没像其他人那样脱光,他只看到个泥猴儿似的背影。
“啧——”有点失望。
“老板,找谁啊?”一位洗完澡的工人喊道。
“周哥,吃了没?”景榷客气地打招呼,视线却抛向洗澡棚。
“吃了吃了,这几天没看见你啊,以为你走了呢。”工人说。
“还得待一阵子。”景榷和工人聊了会儿,见小叶出来了,他换了条灰色的短裤,上身没穿,头发还在滴水,毛巾遮住大半张脸。
景榷之所以认得出那是小叶,是因为小叶太单薄了,那纸片身材,所有工人里找不出第二个。
小叶本该立即回到集装箱,但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景榷觉得他在看自己。来搭话的工人是个话痨,晚上本就没什么事干,抓到一个听众,就开始说自己老婆和孩子。
景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须臾,小叶回到集装箱,离开景榷的视野。景榷不确定要不要去过去找小叶,集装箱是集体宿舍吧?不大可能一个箱子只住一个人,他虽然没有洁癖,但也不想误入满是男人臭的狭小空间。
正犹豫着,小叶出来了,已经穿上干净短袖,是一件洗得发白,布料也洗薄的蓝色T恤。景榷当即想到那个掉色的保温桶。这出卖劳力的小孩,有没有不褪色的、鲜亮的所有物?
工人正说到孩子补习班上的老师是个水货,小叶走过来了,主动说:“景老板。”
工人看看两人,乐了,“老板原来是来找我们小叶啊?好好!小叶,你马上去大城市读书了,多跟老板学学,像城里人那样赚大钱!”
景榷嗅到一股很淡的香味,是小叶身上散发出来的,他没怎么想就问:“你用的什么洗发水?还挺香。”
小叶有些吃惊,唇角弯了弯,“是吗?”
景榷停下脚步,和小叶对视,他这才发现,小叶洗过澡后的模样和干活时不太一样,内双眼皮,睫毛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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