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叶从物流场的一条小道上走过来,头上、手臂上都是水珠,衣服半湿,那些水痕像是一张潮湿的网,将梁叶包裹起来,让他整个人也变得阴沉。
梁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冷漠。景榷从人群中挤出去,挡在梁叶前行的路上。
梁叶抬起头,看到景榷的一刻,眼中溢出惊讶,还有一缕不易察觉的躲闪,他的右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他没有跑。
“你干什么去了?”景榷快步上前,走近了,才看到梁叶衣服上暗色的血迹。
梁叶像个被家长、或者老师抓住的坏学生,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我……我没干什么。”
景榷紧紧抓住梁叶的手,将他转了一圈,又拉起他的衣服,检查血是不是他的。梁叶按住景榷的手,不让看。景榷却不肯顺着他,两厢角力,那质量一般的衣服被撕烂了。
梁叶的腹部、腰背暴露在景榷的视线中,腰青紫一大片,但没有出血,景榷松口气的同时,眼神冷下来,“到底怎么回事?刚才出去那辆救护车与你有关?”
梁叶看了景榷一会儿,低下头,“我也被打了。”
景榷又气又急,语气中带着自己察觉不到的心痛,“谁干的?”
梁叶再次沉默。
景榷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趔趄,竟是往后摔倒在地。景榷也没想到自己气头上来这么没轻没重,连忙搂住梁叶的背,“起来。”
梁叶借力站起,“景总,这事我自己负责,不会影响到永庭。”
“废什么话?”景榷还想推他,凉飕飕地道:“现在要和我撇清关系了?我们到底什么关系?你之前嗑到的是毒药?”
梁叶没说话。景榷很嫌弃地看了看他这一身,“回去换身衣服,再跟我好好交代!”
浴室水声沙沙,景榷坐在沙发上,等梁叶出来。出差这段时间,梁叶每天都在他的房间待很久,睡觉才走,他却头一次来梁叶房间。他等得有些烦躁,看见桌上放着的笔记本,心想我只看一眼,将屏幕推了上去。
笔记本开着,但需要密码才能解除休眠。
梁叶的密码会是什么?生日?景榷有点心虚,他竟然不知道梁叶的生日。
不是生日的话会是什么?学号?景榷想不出,索性乱试,敲上自己的生日。
密码错误。
景榷瘪了瘪嘴,心想还好不是。但过了两秒,又想,那你拿谁的生日当密码?
景榷看看浴室,觉得梁叶暂时出不来,又乱敲,还专门查到自己买票离开雪云镇的时间。
桌面一下子出现,景榷愣住了。梁叶居然把他跑路的时间设成了密码?!
我想多了吗?这是巧合吗?景榷慌了起来,而这时,水声停了。他连忙合上笔记本,回到沙发上正襟危坐。
梁叶穿着豆白色的居家服出来,头发搭在前额,在物流场的戾气不见了,整个人显得很乖巧,也很局促。
景榷心一下就软了,甚至想找到吹风,给梁叶吹吹头发。
“我昨天遇到我表哥了,断家那个,他叫张修远。”梁叶坐在床沿,肩膀轻轻垮着。
景榷听到断家就是一股火,汪秘书的调查报告上清楚写着梁叶姑姑一家对他的虐待和勒索,要不是他们,梁叶不会休学一年。现在两个长辈不闹了,同辈又开始作妖?
“他们是不是又找你要钱?”景榷板着脸,怒意中烧,“不给钱就上手打人是吧?你不用管了,我来解决。”
梁叶思索了一会儿,眼神有些茫然,“你怎么知道,是‘又’?”
第21章
因为我调查过你!你都和我联姻了我不能调查你?景榷一边心虚,一边挺胸抬头,显得理直气壮。
“汪秘书查过我?”梁叶隔着湿漉的头发看着景榷,视线似乎也沾染上了水汽,更黑更沉。
景榷被看得心里突了一下,但很快按捺住,“查了又怎样?”
梁叶却笑起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也许是他此时看上去十分真诚,景榷压在心里有一阵子的问题挤到了嘴边,“你……”
“你应该查到我大一休学的事了吧?”梁叶仿佛能看到景榷心中所想。
话已说到这里,景榷不藏了,“他们找你要钱,你打工还钱,但贪心的人不会满足。”
梁叶沉默了会儿,点头,“只有恐惧能约束贪婪者。”
景榷皱起眉,“你做了什么?”
梁叶擦着头发,他的头发长而密,被毛巾擦拭,发出沙沙声响。
18岁的梁叶对姑姑姑父还抱有最后一丝亲情,他们虽然对他不好,但好歹在他成为孤儿时,给了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给了他一顿饭。他觉得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比那些小流浪汉幸运。
他们来朔原市要他还钱,他以为给了他们想要的数目,他们就会放过他,让他安心学习,将来他能混出头,不会忘记他们的恩情。
可惜姑父是个贪得无厌的恶徒,拿到他好不容易攒够的钱,一周后就重新来到朔原大学,明白告诉他,他一辈子都欠断家,上学时的奖学金,出社会后的工资,全都得上交。不答应?那就陪他上课,和他的同学交朋友,让他没办法专心学业。
姑父很清楚,他这样渴望靠成绩改变人生的人,一旦失去学习的可能,就得和他们一样,和张修远一样,烂在泥里。
姑父这样的人,警察都没办法。
他能依靠的,好像只有他自己。
姑姑在朔原大学附近租了房,两口子犹如吸血鬼一般盯着他,他想通之后,主动提出给他们买菜做饭,正好给姑父过个生日。
他们没想到他会反抗,依旧指使他在厨房忙碌,直到饭后晕倒,被他五花大绑吊在屋顶。
那一片老房子现在已经拆了,即便是当年,住在那里的人也不多,他们悬在腐朽的房梁上,下面是尖锐的钢筋,要是掉下来,会死得很痛苦。
他们起初惊恐地挣扎,房梁的晃动和嘎吱声让他们不敢动弹,他站在下方,微笑着看他们,“姑姑,姑父,养了我这么多年,辛苦了。”
他们用力摇头,泪流满面,嘴被堵住,只发得出呜咽。
他继续说着感谢,言辞恳切,好似他们曾经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对待他。他们越听越害怕,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不是真的。
房梁晃得更厉害了,姑父的绳子突然往下一降,吓得几近晕厥。姑姑不住点头,像是在向他磕头求饶。两个人的眼泪、汗水,滴答滴答落在钢筋上。
他忽然收起笑容,阴森冷漠地看着两人,“你们害怕吗?”
“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过去的恩情,我已经还清,今后我的路上,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你们要把我逼上绝路,我一定让你们死在前头。”
恐惧具象为战栗、尿。他望着失禁的两个人,转身离开。深夜,他才重新返回,将奄奄一息的人放下来,他们连滚带爬,从此在朔原市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们没有跟张修远说在朔原的事。”梁叶的头发已经擦干了,“所以张修远意外发现我,又来找我的麻烦。”
景榷拉起梁叶的衣服,背上有一些深色的痕迹,并不明显,但都昭示着梁叶还是个小孩时,在张修远手上受的罪。
“妈的!”景榷出离愤怒,“都是群什么人渣?揍他一顿都算轻!”
梁叶摸了摸腹部新鲜的伤,故意给景榷看。
景榷很生气,不止是气张修远一家的虐待,还有一股更深更复杂的火气。对他自己。
当年,如果他肯认真和小叶发展感情,而不是抱着玩玩小叶的想法,那他会去了解小叶的家庭,小叶的大学生活不会那么辛苦,更不会至今还被张修远纠缠。假如他没有逃走,那两口子就算找来朔原大学,他也能摆平。
小叶一直孤独一人,鱼死网破才争取到喘息机会。
“走!”景榷拉住梁叶手臂,将人拉了起来。
梁叶问:“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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