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慎青在心底叹了口气。
对老爸这个人,他所抱有的感情挺复杂,小时候坐过肩头骑大马,读儿童绘本,带他去水上乐园,在老妈不允许他吃冰淇淋的时候偷偷给他带,拿胡茬蹭他的额头,扮鬼脸捧腹大笑,很标准的老爸形象。
后来就不提了,提起来他觉得背很痛。
去医院的感觉不太妙,他摔摔打打的记忆就是从童年开始的。
“还有事吗?”徐慎青问。
面无表情了一会,李瑜耸了耸肩,声音低低的,有点麻木:“那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大概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尾音落得很轻,外面的雨飘在落地窗上,蜻蜓般静默。
名牌大学生,公司精英,贤妻慧子,家庭和睦,居然全都毁了。
“走吧,”李瑜先一步开口,手从兜里伸出来,“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四十多年了,活了个什么名头。
真可笑。
那杯咖啡徐慎青一口没动,他走出门,外面雨幕绵延,伞在门口挂着,他看着一身落拓的男人要跑进雨里,拦住了男人,把伞递给了他,雨水顺着手臂往下滴答:
“老爸,再见。”
他轻轻地说。
男人怔了下,才接过伞,匆匆地点了下头。
徐慎青见他没反应,也没说什么,转身朝超市走去。
超市就在前面三两步的距离,一会可以去门卫室找王叔借把伞,正巧离家不远,回头还能给送回去。酱油买什么牌子的,上次买的那一款口味不太大众,他每次加进锅里都感觉一股怪味,下次应该让卫靳尝尝。
雨打在他的头上,像冰雹一样的重量。真难受。
直到一道声音近乎吼般响起:“小心!”
冥冥中的预兆让徐慎青猛地抬头,一座花盆的底直朝他砸了过来!
这里的最高楼层是六楼,花盆的质量在三公斤左右,以每秒25m的速度掉落,会造成约四千牛顿左右的力,远超人体骨骼的极限,花盆的掉落时间理应维持在一秒半左右,而正常人类的平均躯体反应远不止这个数。
——不死也得重伤。
在百分之一秒里,徐慎青的脑子飞快运转,已经算出来了自己的生存概率,而身体却很难像脑子一样动得那么快。
这场景太熟悉了,原来九十九分真的拿不了小红花啊。
一道身影猛地从后面推了一下,就算这一下正好,也没能让他躲开这一击。
雨水和鲜血一起流了下来,脑袋里一片昏沉,踉跄着倒在地上,花盆碎掉的声音清晰可闻,天空带着硕大的雨点往下落,涌进他的眼里。
疼疼疼。好疼。脑袋像是要被炸开了一样。
要是卫靳在这里就好了。
鲜血直接漫过他的眼睛,眼前一片模糊,身后的地面流水带着血一起滚落下去,简直噩梦般难受。
冰凉而粘稠,血液流动的速度都变得让人窒息地缓慢起来。
那条进度条终于彻底消失,不见一丝踪影。
都消失了,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周围乱七八糟的声音,尖叫声,电话声,系统终于叫了出来,隐约有呜咽:“老大、老大,怎么回事?酒店的两千瓶香槟还没拉到你面前呢,我的卡都要刷爆了啊!才给你送的礼物,别死啊老大!”
原来是两千瓶香槟,香槟的组成成分是葡萄汁、酵母和糖,因为不太健康,所以他才一直拒绝。怎么还送。
他的脑袋像是完全被开了瓢似的,高中和外校的打架被拿刀划了一刀都没有这么疼得厉害,简直毫无还手之力,视线里映照的天空往下落,在天与地之间,似乎要把他夹成一个饼。
拥挤。难受。窒息。
天为什么要压下来?地为什么要往上升?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难以理解。
地砖的水浸湿了他的整个后背。
他好像给卫靳发了消息来着,但卫靳不应该来,他挣扎着想拿出手机,给卫靳发消息,却鼻子发酸,昏昏沉沉的,手哆哆嗦嗦,没有半点力气。
模模糊糊中,万物都变得安静,潮热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抖得厉害,雨水交汇着,变得潮湿而痛苦。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脸上,不知道是不是雨滴。
第43章 最后
大雨让整个世界颠倒。
天空的雨丝飞快往上回溯, 花盆底重归于新,端端正正地停留在五楼的阳台上,周围的行人脚步撤回, 又个个消失,直到世界变得空无一人。
他一条腿跪在地上,裤脚上沾的全是血,没来得及挽回什么的手空空荡荡的, 连同他的眼神都变得迷茫。
撕心裂肺的痛。
却不知道在痛什么。
他站起来,茫然地捂住了胸口, 沾着血和泪的手心捂在胸膛,心在汹涌地跳动, 在抽疼,漫天的雨丝再次落了下来。
这次,整个世界都空无一人,地上的血被水流冲走, 超市开着门, 货架上蒙着一层灰, 摘豆角的篮子搁置在门口,摘到一半的豆角掉落在地上,冷雨冷风把一把灰伞冲到了他的裤脚边, 水珠溅到了他的鞋上, 冷风阵阵。
水流混合着鲜血, 和春天的樱花瓣一起,被冲进了下水管口,脚踝刺骨的凉。
他伸出手,鲜血被雨丝冲淡,凉意从掌心直冲心底, 空茫茫的痛。
他一路奔跑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拿什么……换来了空白?
低头,在鲜血最浓郁的那块地面,裹挟的雨流已经把柏油马路上的一切都冲消,只有一条白马路线贴着路边,顺着雨雾延长到远方,没有尽头,仿佛环绕着整个世界。最后的痕迹也失去了。
他没有挽回想要挽回的人,这个人是谁,他现在也已经忘记。
整个世界都只剩他一个人。
他抬起头,如线的雨丝落进了他的眼里,激起疼痛,带来湿润的痕迹。
手指微动,茫然也涌进了他的心里。
天空是如此的黑。
……他是谁?又为什么站在这里?
他站在这里,像一个没写地址的信封,又像是站在一个人的家门口,漫天雨丝朝他扑来,心里的痛被雨丝拉扯着放大,他捂住胸口弯下了腰。
是为了谁?这个世界还有人吗?
为什么一切都是空空荡荡。
一声欢呼击醒了他,那道声音熟悉、明朗而近在耳边。
“线再放高点,再高点!”
他兀地抬起头,雨丝再次回溯,周围草长莺飞,已经是个春天了。
一个短发的男孩拿着风筝线,明明只有他一个人,他却好像在和别人说话一样,放着风筝,空茫的天里线扯得很高。
只有六七岁的男孩撞到了他身上,露出个带虎牙的笑,弯腰朝他道了个歉:“大哥哥,不好意思。”
全世界只有这个男孩,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却觉得他好熟悉。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他开口:“没关系的。”
男孩好奇地仰头问他:“你是谁啊?为什么看不清你?你的脸好模糊。”
他摸上自己的脸,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他怅然若失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的名字很短,你又是谁?”
男孩朝他笑:“我叫徐慎青,谨慎的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青。我今年六岁啦,我有一个爱我的爸爸和爱我的妈妈,还有一个小妹妹,大哥哥你下次可以来我家玩哦。我们可以一起玩放风筝!”
放风筝,为什么要放风筝?
他觉得茫然,觉得这个名字所搭配的人,应该和他一样的年纪,长腿高个,而不是一个布丁。
男孩再次一路跑远,跑到尽头,他看着男孩消失在道路尽头,风筝和风中飞扬的发丝都熟悉。
他伸出的手扑了个空,他再次跟了上去。
周围草木疯长,草长莺飞,他看着男孩一路奔跑,逐渐抽条生长,长成了一个少年,眉和眼都渐渐有了棱角。
风变得慢了起来。
他看着少年去小学门口的打印店,蹦着够柜台,把离婚协议书的打印钱递给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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