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看着一件出现了意外状况、需要重新估算价值的物品。
第七十一章 裂隙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特殊药剂的苦涩气味,浓重得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空气像是凝固的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意和刺痛。
只有生命监护仪发出的、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证明时间还在流动的刻度。
韩毅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的墙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地、贪婪地锁在病床上那个毫无知觉的身影上。
程梓嘉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得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瓷偶。
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纤长脆弱的睫毛。
透明的软管从他手背上延伸出来,连接着悬挂的输液袋,冰冷的药液正一滴滴流入他同样冰冷的身体。
薄被覆盖下,他的身形单薄得令人心惊,仿佛随时会消融在这片刺眼的白色里。
韩毅的视线,无法控制地落在程梓嘉那只放在薄被外的手上。
那只手,曾经灵活有力,签下过无数决定性的文件,也曾带着薄茧,在情动时抚过他的脊背。
此刻,它无力地垂着,指尖微微蜷缩,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青色的血管在皮下清晰可见。
就是这只手,在昏迷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他,指甲深陷进他的皮肉,留下清晰的、带着血痕的印记。
那声破碎的、绝望的“别走”,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可现在,它只是无力地垂着。
韩毅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一股浓重的、带着血腥味的酸涩猛地涌了上来,堵得他几乎窒息。
他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向着床边挪动了一小步。
他想碰碰那只手,想用自己的温度驱散那刺骨的冰凉,想确认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脉搏。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皮肤的瞬间——
病床上的人,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不是清醒的挣扎,更像是深陷梦魇中的无意识痉挛。
程梓嘉紧闭的眉头猛地蹙紧,形成一个痛苦而深刻的褶皱。
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呓语,破碎得不成调子。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般的惊惶。
那只放在被子外的手,更是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剧烈地往回一缩。
手臂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抗拒的弧线,直直地、带着一种本能的、决绝的力道,撞向韩毅伸过来的手。
“啪!”
一声不算响亮,却在死寂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的碰撞声。
韩毅的手被重重地打开。
他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即将触碰到的微凉触感,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明显抗拒意味的撞击,彻底打散了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和希冀。
他……在抗拒他?
即使在昏迷中,在无意识的梦魇里,他的身体也在本能地抗拒他的靠近?
这个认知,比任何清醒时的拒绝都更残忍,更致命。
韩毅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回冰冷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高大的身躯沿着墙壁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颓然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剧烈颤抖的双掌之中。
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掌心,灼烧着他脸上被程梓嘉指甲划破的、早已干涸的血痕。
压抑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呜咽声,从他紧咬的牙关和指缝间断断续续地溢出,破碎不堪。
“对……不起……嘉嘉……对不起……” 除了这苍白无力的忏悔,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巨大的痛悔和失落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这冰冷的地面上,动弹不得。
他甚至不敢再抬头去看一眼病床上那个蜷缩在梦魇中、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的身影。
*
病房外。
冰冷的走廊长椅上,巴兰·文森特姿态优雅地坐着,双腿交叠,深色的大衣没有一丝褶皱。
他手中端着一杯助理刚刚送来的、冒着袅袅热气的咖啡,姿态闲适得如同坐在某个高级会所的休息室里。
只有那双湛蓝的眼眸深处,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闪烁着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光芒。
病房门紧闭着,隔音效果极佳。
但刚才门内那短暂的、失控的混乱,医护人员急促进出的身影,以及此刻门缝下透出的、仪器运行时特有的幽微光芒,都无声地诉说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巴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Omega,以及那个如同丧家之犬般跌坐在墙角、痛苦失声的Alpha。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担忧或焦急的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
甚至,在端起咖啡杯,轻轻啜饮了一口那苦涩液体时,他的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
一种如同顶级掠食者在审视自己领地内受伤挣扎的猎物时,所流露出的、带着冷酷计算的审视。
“先生,”他身后如同影子般静立的助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医院方面确认,胎儿暂时保住了,但情况极不稳定。程先生的身体……损耗很大。另外,”助理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韩毅先生的人,正在动用一切力量追查我们在K市几个关键项目的资金来源和……之前的舆论操作。”
巴兰放下咖啡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金属杯托与大理石小几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湛蓝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寒刃般的锋芒,随即又被深沉的平静覆盖。
“垂死挣扎罢了。”巴兰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掌控全局的绝对自信和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韩家现在自顾不暇,他以为他还有多少精力来翻盘?那点微不足道的反击,不过是困兽最后的嘶鸣。”
他的指尖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规律的、如同倒计时般的轻响。
“倒是我的儿子……”巴兰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病房门,眼神里那丝评估的意味更浓了,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玩味,“似乎比我想象的……更有韧性一些。”
他指的是程梓嘉在那种情况下,竟然还能暂时保住那个孩子。
这份顽强的生命力,在他眼中,更像是一件值得“收藏”的、增加了分量的筹码。
“不过,这未必是坏事。”巴兰微微眯起眼睛,深邃的蓝眸里算计的光芒流转,“一个血脉相连的继承人,或许能让他更快地……认清自己的位置和归处。”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仿佛在下一盘早已布局好的棋。
程梓嘉的痛苦和挣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甚至是门外那个崩溃的Alpha,在他眼中,都不过是棋盘上可以移动、可以舍弃、也可以利用的棋子。
“派人盯紧这里。”巴兰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和命令式,“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关于我儿子身体状况的,第一时间报告。至于韩毅……”他停顿了一下,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半分,“让他守着。守得越久,看得越清楚,或许……就越明白什么叫‘无能为力’和‘徒劳无功’。”
助理微微躬身:“是,先生。”
巴兰不再言语,重新端起那杯早已微凉的咖啡,目光悠远地投向走廊尽头沉沉的黑暗,仿佛在欣赏一场由他亲手导演的、即将进入高潮的戏剧。
病房内外的痛苦、绝望、守护与算计,都成了这场戏剧无声的注脚。
而他,是唯一的、冷静的观众和掌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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