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野吓了一跳,他与沈清和同坐一侧,连忙去拽他的束带。
低声提醒:“沈探花,你醒醒,那是官家!”
沈清和不依他,仍是歪歪扭扭地往上靠,昭桓帝垂眸看他。
“陛下,状元不愿意与我共饮。”少年探花被牵扯地只挪了一个身位,半歪着身体,一手拖着自己歪斜的乌纱帽,一手遥遥指着越芥,“你,你要罚他。”
沈、清、和!
越芥眼里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念着这几个字。
昭桓帝目光在二人身上落下。
“饮酒不可贪杯,状元郎说的没错,朕不罚他。”
少年探花顿时大为失落,他盯着桌子,似突然转过弯来,双手捧着斟满酒的小杯,“那陛下可以和我喝吗。”
昭桓帝自上而下看他,动也不动。
“哦。”
已是双颊飞红的昳丽少年等了会儿,终于失望,拉扯衣摆要坐回去。
沉沉的水檀香,盖过醇香竹酒片刻,浮潜在一呼一吸间。
清脆一声响。
金樽碰在他精巧漂亮的小玉杯上。
昭桓帝倾身,墨发从他打理端庄的黑袍上滑下,垂在他的肘侧,年轻帝王有些无奈地看他。
金樽里的酒液被昭桓帝一饮而尽,少年探花面容骤然点亮,高高兴兴去啜饮自己玉杯里的酒,只喝到一半手腕却被抓住。
沈清和用目光询问,昭桓帝对身侧大监说了什么,接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就被人请走,身前酒壶也被撤下。
“??!”沈清和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昭桓帝,秋水横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昭桓帝把金樽放下,“多饮伤身。”
沈清和泫然欲泣。
和小酒鬼讲不通道理。
沈清和身前被新摆上一盏烹酥酪。
昭桓帝:“你的年纪,应该爱吃这个。”
双皮奶,当然爱吃,爱吃的不得了。
这是稀罕东西,沈清和伤心都装不下去了,美滋滋地一口接一口。
佞幸邀宠。
越芥深吸口气。
系统看着沈清和莫名其妙发酒疯,监测了一下身体状况,得到的数据远远没那么夸张。
“请问,我可以知道,你刚刚的表演是在干什么吗?”
“哈哈。”
沈清和矜持地用巾帕擦嘴,回到自己的坐席上。
“我原先以为昭桓帝是看上我了,毕竟大雍好男风也挺盛行的。”
系统悚然一惊,“他他他他,他看上你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别激动,毕竟你是科举系统,没见过世面也是应该的,毕竟我那时候,学术妲己还是挺流行的,嗯,包括男妲己。喂,你是漏电了吗怎么滋滋滋的,喜欢我又不是坏事,还以为又可以不用卷了……”
系统逻辑模块差点宕机,强自镇定下来。虽然这件事有点超前了,也不符合他科举系统的核心宗旨,但资料里也不是没有类似案例,隔壁感情流的前辈来,应该是如鱼得水。
他也是有三任宿主资历的成熟系统了,安慰完自己,系统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是没有然后,根本没这回事儿。你没看见刚刚我的媚眼都抛给空气看了吗……不过也可能是我这方面的业务能力不太成熟,有机会可以多加强一下。”
好像有哪里不对。
沈清和自顾自说:“可是最高领导莫名其妙的关心和照顾更可怕,难道他想捧杀我?我好像也没有哪里惹到他,我的社交谱系里甚至都没出现这个人…既不是看中下属的能力,也不需要被提供情绪价值,系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系统不明觉厉。
“我没想明白,但这很可怕。”沈清和确凿不移。
-
洒金巷依旧萧条光景,再次经过英王府门前,朱门零落,封条残损。
听说是唯一留京辅政的藩王,听闻曾经银屏金屋盛极一时,如今彻底凋敝,门客尽散,再过几年新人搬迁,连名字都不会有人说得上来。
四位学生早已端正坐好。
沈清和考察了下学生的阅读情况,尚算满意。
“百家学说,你们算是都粗略扫过一眼,心中有了章程。”
“我今日告诉你们,这些学说中,只有一种是绝对正确,且完美的。潜心研读数日,不知道你们谁能答的上来。”
讲台上,沈清和露出微笑。
第10章
最完美的学说?
四人思忖一阵,对自己所见所思已是成竹在胸,纷纷各据己见侃侃而言。
胥乐生:“以仁爱治世,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天下为家,才是兴国安邦之计。”
单伯文不同意:“仁爱有先后,若依此来分远近亲疏,和当今公卿以族举德,以位命贤又有什么区别?而兼爱毫无差别,天下大同不是更好。”
胥乐生:“仁爱为有源之水,兼爱为无根之木,先帝推举以孝廉治世,唯孝顺廉洁之人才能推举为官,你说兼爱,若真兼爱天下,岂不是连十恶不赦、鸡鸣狗盗之徒也在其列,难道指望昧心之人也能治世不成?”
单伯文:“兼相爱,交相利,不分上下贵贱,万事莫贵于义。只要人性尚存,天良依旧,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同心同德,兼爱又有何难?”
胥乐生笑了,“单兄,你说的不是人,那是慈悲为怀的活佛。”
高容冷冷道:“兼爱仁爱都于事无补,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谁又说了算,奉公法,废私,王子庶民同罪,才算是正气公心。”
游洛点头:“我赞成,人不治法来治,若是不服,打到他服!”*
……
沈清和任由他们互相辩论,看他们折腾了半天,最后口干舌燥谁也不服谁,最后转而自己,征询到底谁的才是完美之法。
沈清和摇了摇头。?
他特意筛选了轴心时代瑰丽的?学术著作,供他们阅读。对于大雍单一且极端的文化成果来说,轴心期灿烂盛大的文明结晶足以给他们一些小小震撼。
拥立某一种,也是意料之中。
但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学生意外:“难道是我们找错了?”
沈清和:“世道艰难,寒门不易,我知晓你们从中脱出成了举人,同辈中已是个中翘楚,没想到还是我高看一眼。”
“我不是什么著经释文的大家,只能教你们点别的。清学盛行,所有书生便抱海中浮木般趋之若鹜,你们自以为搬去了那座大山,众人皆醉我独醒,如今又被新的山给压住。当初策论一试收下你们,就是看中这你们尚算‘离经叛道’些,现在看来,很让我失望。”
“沈先生这是何意?”
他们是真心觉得这些不失为救世之道。
沈清和:“你们当真觉得,有了这些,就足够一展拳脚?排除异己捍卫自己选中学说的时候,与越氏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的极重,几人忍不住要为自己辩驳:“自然是有区别的,我等若有机会,定当匡济天下,不会以权谋私鱼肉百姓!”
沈清和:“你现在能保证,那你十年后能不能保证?若是一朝龙在天也位及公卿了能不能保证?都不是定数就别瞎保证,越氏先祖还曾说清心寡欲呢,你看后世推崇他思想的,手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单伯文不解:“先生,若无明法,又以何治国?”
“兼容并包,海纳百川。”沈清和道,“学无常道,泰山不让土壤,河海不择细流。百川异源皆归与海,百家殊业皆务于治。在清北,不拘世俗,只要言之有理,持之有效,便是清学也该潜心钻研。”
学道尊严,不论拜师还是上书院,尽心侍一学都是心照不宣的规则,若敢互相杂厕,便要逐出师门,乱唾弃之,何况兼容!
四人大为震撼,起身作礼:“学生受教。”
沈清和知道,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朝夕能改变,要想百家争鸣之盛,也只能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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