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门槛,看着脚下断裂的木条,他不忘抱怨道:“若这个门栓质量好点,我也不会被追那么远。”
他怎么就没想到提前检查一下。
晏璋嘴角一抹笑迅速隐去,一言不发,深藏功与名。
走进房屋。
因是最附近最便宜的房子,屋内布置一般,家具摆设也颇为陈旧,牧封川左看右看,勉强选了两张还算干净的凳子,随手扫去灰尘,把其中卖相更好的一张让予出去。
晏璋扫一眼,拂袖,一个精致的雕花红木椅顿时替代了原来凳子,方施施然坐下。
简简单单的动作,可在眼前之人做来,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令牧封川想到古时的公子王孙,即便坐一张红木椅,也能坐出宝座的风采。
他一愣,用力坐下,凳子发出“吱呀”的呻吟,顿时,两颊微热。
在这样一个气度雍容的人面前,发出如此噪音,总显得有些冒犯。
不过仅一瞬,牧封川便抛开这份尴尬,偷东西都被对方看见,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身为见识过大风大浪的穿越者,牧封川早过了面子大过天的年纪。
他清清嗓子,先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晏璋听到“牧封川”三个字从那两瓣薄唇中吐出,手指收紧,眼眸陡然深沉。
牧封川浑身一凉,嘴唇哆嗦两下,惊疑朝晏璋看去。
晏璋猛然醒神,沉声道:“雍,我姓章,章雍!”
屋内温度回暖,之前片刻肃杀好似错觉。
“原来是章大哥。”牧封川一笑,桃花眼微眯,像一只乖巧的小狐狸。
晏璋脸色一寒,冷声道:“别套近乎,从实招来!你到底为何行偷窃之举!”
要是说不出个好坏,他宁愿一剑捅死这个祸害,也免得日后被人提起,无妄真人的弟子是个偷儿!
牧封川后心一凉,指尖到耳后一片刺麻,他察觉不到晏璋的杀机,第六感却给出警示。
不敢耽搁,牧封川忙组织好语言,从白屋城外,到今日出手,前因后果,交代得明明白白。
他必须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报复完全合情合理,手段并不是重点。
之前牧封川还想着随意说说,把人糊弄过去得了,现在仔细一打量,嘿,这绝不是能够愚弄的对象,与其弄巧成拙,不如实话实说。
他甚至没有回避自己的冲动。
牧封川道:“我明白,若在迎宾归门口,后退一步,又或者在闻风阁门前多解释两句,或许闹不到现在地步。可事情已经发生,我这边付出代价,他们却没有,我想讨个公道,莫非错了吗?”
少年鼓起脸颊,纤长的睫毛遮住眼眸,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一丝不甘。
“或许阁下瞧不起我的手段,可我只有这点儿实力,只能用这种方法。”
摊开双手,看着手心掌纹,牧封川自嘲道:“我也想堂堂正正教训他们,想当面跟他们掰扯明白,结果……怪我太弱,实力不够,要是我能比他们强……”
袅袅余音消失在空气,屋内一时归于寂静。
牧封川双拳紧握,微垂下颌,胸膛剧烈起伏,好似强忍悲愤。
如何不悲愤呢?
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还没有经历过足够的挫折,没有磨去心中的傲气,想要报复,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唯一隐瞒的,不过是,自己芯子已经不再年少了。
所以,他的行动经过了深思熟虑,并非完全冲动,若不是对方插手,自己很可能一开始就不会被发现,更无需解释。
还是实力太弱,命中带衰。
被认为是“衰”的晏璋眼眸一闪。
他细细打量眼前之人。
或许是梦中影像留给他的印象过于深刻,听了方才一番话,他才陡然察觉,牧封川容貌的确有所改变。
神情更相差甚远。
不过,即便如此,自己初至白屋城,依旧第一时间确认目标,也不知该说眼神太好,还是执念过深。
尤其,当时他惊于牧封川行为,不管不顾现身相见,若非提前变幻形貌,日后还真不好办。
难道要他以真实身份求这小子拜自己为师吗?
简直荒谬!
晏璋周身温度瞬间下降,冻得牧封川一个寒颤。
怎么回事,我的说辞没问题啊。
牧封川心中打鼓,恨不得有个读心术,看看对方到底发什么疯。
话说修士大部分都活得挺长久,人一直不死,难免生病,他不会真遇到个神经病吧!
他百爪挠心,面上还依旧维持在三分倔强、三分不服、三分愤恨与一分怯惧的状态。
以牧封川的年纪,即便遭遇强者压制,也不可能真正表现出心服口服,否则容易显得虚假。
提心吊胆了半天,终于,对面说了四个字。
“狡诈多端。”
什么意思!
牧封川眼睛一瞪,大兄弟,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你不觉得,整件事中,明明是我最冤吗!
他刚想出言抗议,晏璋漆黑的眼眸扫过来,牧封川头一缩,牙关咬紧,却听对方又道:“也算情有可原。”
什么叫算,是本来就是!
牧封川把呵呵吞回肚子,气得声音都变了,飞速道:“既然阁下已经知晓,我也不多留,此事还有些首尾需处理,阁下自便。”
说完,立时起身,推开房门,便要离去。
修士虽好,却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与其想办法笼络,提心吊胆,还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然而,脚步还没踏出门槛,身后又传来一个熟悉到让人恼恨的字眼。
“慢。”
牧封川蓦地甩头,道:“不知阁下还有何赐教!”
晏璋缓缓起身,收回椅子,道:“为免你年纪轻轻,走上邪路,我得跟着你。”
牧封川瞳孔地震,要不要这么无聊,你没正事干?
或许读出他的想法,晏璋语气变冷,道:“如你不愿,我也可先除去祸害!”
“除谁?”牧封川下意识接话。
晏璋轻飘飘扫一眼,道,“那二人只是与你争执,你却盗人物品,在白屋城,后者如被抓到,可交城卫队,你可以试试,我把你们三人同抓去报案。”
牧封川脸都绿了,好似吃了一个月菠菜。
看出晏璋不像开玩笑,他脸色一变,顿时挤出一个笑容:“您误会了,我怎么会不欢迎您跟着,有阁下在旁,我简直倍感安全。您就是给我遮风挡雨的大树,我一颗野草,欢喜鼓舞还来不及呢!”
我恨不得招来狂风暴雨,把你这颗树给劈烂!
晏璋也微扬唇角,轻点下颌,道:“你也误会了,我不动手,只会旁观。”
两人一个对视,暗潮汹涌。
牧封川重新转身,不住点头,道:“明白明白,这等小事,当然不值得阁下出手,阁下可以看看我的手段。”
一巴掌拍在门框上,牧封川气势汹汹离开院子。
晏璋紧随其后,扫一眼门框上留下的指痕,眨眼,凹陷的木头还原。
前方,无论牧封川走多么快,身后之人总跟着三步之远。
不过,拜他之前的提醒所赐,晏璋没有再悄无声息恍若阿飘,而是正正经经有脚步声跟随。
急走数十米,发热的头脑冷却,牧封川脚步一顿,忽侧身道:“前辈见谅,刚才是晚辈无礼,能有前辈随身指点,晚辈求之不得。”
晏璋也停下步伐,睥睨片刻,道:“你可知那颗珠子是什么?”
牧封川一怔。
他刚才说那番话其实是个试探,就看对方是真心怕自己做坏事,还是有所图谋。
虽然说,一个修士需要用贴身跟随的方式算计自己,听起来万分可笑,然晏璋行为着实不太正常。
如果对方当真为他好,就不应该拒绝他的请教,因而,他才会说“随身指点”。
哪知晏璋过于知情识趣,还没等他发问,居然开始主动吐情报。
到了这时,别管有没有钩,牧封川的选择都只有一个——吃下糖衣,打回炮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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