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舍里,灯烛未点。
耿明机又被心魔魇中了。
一片黑暗里,只听他一会儿笑一会儿骂,声音忽高忽低,嘶哑如吼血。
窦娴抱着头,缩着身子,瑟缩在角落里。她拼命地捂着耳朵,同门的惨叫声与亲师疯了一般的叫喊却透过指缝,钻进耳朵里。
她把自己越缩越紧,后背上的伤如钻痛一般痛。
-
次日一早,仙门大会的弟子比武迎来了最终决战。
观席上座无虚席,除了干曜门。
干曜门再次一个人都没来。
钟隐月一到地方,就见掌门神色有些阴沉。
他盯着钟隐月领着一群弟子落座。
掌门脸色漆黑地死盯着他,钟隐月一脸无辜地回瞧过去。
片刻,掌门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钟隐月便拍拍身边弟子,低声嘱咐了句,走了过去。
掌门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到身前,钟隐月也顺从地蹲了下来。
他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掌门寻我何事?”
“还能何事?”掌门语气不好,难得地语速都快了起来,“干曜这两日已近魔化,院中弟子伤了无数,连院与院之间的门都砍了!你为何还不管一管?!”
“啊?掌门也没要我管呀。”钟隐月说,“掌门不是说,要我此后与师兄相处时随意就好,也没说让我去管一管师兄呀。”
上玄掌门脸色一绿。
这小老头抽了抽嘴角,几根胡须跟着气得哆嗦了两下。
上玄掌门深吸了一口气。
“玉鸾,”他平静着声音,语气里却忍不住地愠怒,“如今全修界风言风语,天决门名声败坏,自当立刻清理门户,保全严谨门风!”
“你从来不是个傻子,为何我话里的话,此次就是听不出来!?”
钟隐月噙着笑:“哎呀,那是玉鸾愚笨,掌门息怒。”
上玄掌门消了些气:“你能明白就好。总之,快快清理了门户。眼下,我在门内唯一能托付的便是你了。”
“玉鸾知道。”
掌门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钟隐月便乖乖地回去了。
回到座位上,沉怅雪问他:“掌门说了什么?”
“催你前师尊早死。”钟隐月如实回答。
沉怅雪愣了愣,转而失笑:“大庭广众的,师尊别乱说话。”
钟隐月哼哼了两声。
忘生宗弟子上了两仪台。
他吹响了号角,而后高声地简短说了一段场面话后,便宣告了今日比武的开始。
八面玲珑灯灯身旋转,很快给出了双方的名字。
忘生宗弟子回身一敲身后大鼓:“天决门,玉鸾山弟子,沉怅雪,对,焚云派,日照谷弟子,李行洲!”
这是弟子比武的最后一场,是为决战。
场上响起了些欢呼叫喊,沉怅雪负剑起身,走向台上。
玉鸾山的几个弟子都为他捏了把汗。
小孩儿都没经历过几次这种事儿,玉鸾山这还是第一次有弟子闯进“决赛圈”。
温寒等人内心热血澎湃,没忍住,纷纷站起身来,朝他喊:“师兄!一定要赢他!”
“沉师兄,你是最厉害的!!”
“我等你回来啊师兄!!”
沉怅雪没回头,只扬起手挥了挥,以示自己听到了。
他上了台,见台子对面也走上来了一人。
那便是李行洲。
沉怅雪与他是点头之交。
虽没说过几句话,但算是识得。两人时不时地就会在大会上碰一下。这百年里,大约是碰了**次。
李行洲是阵修。
焚云派是天下四大仙门之一,在上玄掌门修为尽废后,焚云派的陆灼陆宗主便成为了天下第一的阵修——他从前是天下第二。
李行洲是陆灼门下的首席大弟子,百年前便是了。
仙修界人尽皆知,李行洲颇受陆灼看重。
待陆灼羽化飞升,他便会是下一个焚云派的掌门人,下一位“宗主”。
李行洲很强。
他在现今天下的修者里,与沈怅雪同样,能排得上名号。
他一步一步缓步走上来,那一双眉眼紧蹙,眼睛里一片坚毅,挺直的脊背如剑一般。
果真是未来的掌门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强大。
沉怅雪深知对方功力深厚,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不禁打鼓。
这百年里,他遇上过**次李行洲。
双方有输有赢,平分秋色,沉怅雪不敢保证这次定能赢下。
双方走至台前,作揖行礼。
沉怅雪不打算多说,正欲转身离去,李行洲却在身后叫了他一声:“沉兄。”
沉怅雪讶异回头。
沉怅雪比他低一些辈分,李行洲本应能叫他一声师弟。但李行洲又佩服他的剑法,硬说他这等功力并不在自己之下,便不唤师弟,往日里便以“沉兄”来相称。
沉怅雪知道此事,倒不是意外这个。而是李行洲出了名的话少,他没想到会被对方叫住。
李行洲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了一句:“玉鸾长老,待你不错。”
沉怅雪又愣了。
片刻,他明白了。
耿明机曾经带着他,与焚云派的人品茶论道过。
有过好几次。
耿明机带的是他,焚云派的陆宗主带的就是李行洲。
陆宗主夸沉怅雪剑法过人时,便是耿明机频频笑着压下,贬低,拐着弯地说沉怅雪什么都不是。
数十年前,李行洲便在出门后,刻意拍了下沉怅雪,对他说,你剑法很不错。
【你有天赋。 】李行洲那时对他说,【下次见,沉兄。 】
说完李行洲就走了。
沉怅雪忽然明白,虽说只是点头之交,但李行洲对他惺惺相惜。
不过这人向来不怎么爱说话,俩人十年到头也碰不上几次,沉怅雪愣是到这个时候才明白。
他便笑了声,点着头说:“的确不错。”
李行洲点了头,没什么表情,毫无笑意地硬邦邦道:“这次大会事端频出,你也颇为不易。但你既然换了个好师尊,我也替你放心不少。今日,多指教。”
沉怅雪微笑点头:“多谢李兄为我担心了,今日多指教。”
两人再次行了一礼,转身离开,退至台边。
双方就位,忘生宗弟子便再次咚地敲响了大鼓。
鼓声落下。
台上瞬间剑风突起,台面上数个法阵陡升光芒。
地面突然塌陷,又有树根拔地而起,冲向沉怅雪。
然而一剑斩下。
树根死于剑下,被一分为二,纷纷落到地上。
我嘞个豆啊。
钟隐月抹了抹脑门边上的冷汗,心中发虚,越发不安,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看。
李行洲有多强,他在书里看过。
这哥们土木双灵根,能秒发数个法阵。在这个大会篇里,险些没把白忍冬的脑袋按到地里。
书里看的文字和眼前看到的真实,冲击力还是不同。
台上石块泥土混作一团,枝丫树根又弯弯曲曲地缠绕着。那拔地而起的枝干大多都被沉怅雪一剑斩下,失去了攻击能力。
双方一个唤法阵召灵木,一个毫不留情地将灵木统统斩断,并在被法术不断翻腾的土地之上身法灵敏地跃上跃下,寻找目标。
眼花缭乱。
台上都快成热带雨林了。
俩人你来我往,有来有回,台上的树根越来越多,钟隐月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半晌,他低声叨咕地吐槽了句:“怎么这李行洲越看越像小樱那张树牌了。”
“师尊,您说什么?”
“没什么。”钟隐月说,“这僵着住了呀。”
场上的确如此。
一人召灵,一人斩灵。
李行洲是聪明的,他深知不能与沈怅雪交剑,便召出这些树根,一边灵活躲避着对方的剑风,一边继续召出着阵法。
他想用树根先把沉怅雪锁上。让他动弹不得,无法用剑,之后便是他的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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