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声转向青年, 将淡漠收敛干净,嗓音也是柔和的, 生怕戳伤罗闵,“抱歉。”
罗闵只是坐在那里,神态动作都再寻常不过, 却似与他人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裴景声为他临时的缺席抱歉,如果他在场,不该是由罗闵面对一个母亲的死亡。
他不关心谁的逝去,世上每一秒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车祸、溺水、急病、自杀。
即便人的死亡是必然,但这都不应该由罗闵见证。
他偏私而冷血地只在乎他照料过的青年。
但裴景声无法说出任何宽慰的话语,在罗闵眼中,他什么都不该知道。
果然,罗闵的视线落在那个傻子身上,直面天真残忍的无知,淡声道:“抱歉什么,我不是受害者。”
裴景声摇头,没再说什么。
十分钟后,罗闵被通知可以离开,刘冲由三个警员联手拉开,哭嚎大喊,伸出他脏得发黑的手努力去够罗闵的衣摆。
他口齿不清地喊罗闵没有得到任何心软的回应,被压制在地上望着罗闵远去的背影,在遥远的尽头缩成看不清的黑点。伏在地面的身体后知后觉地察觉冬日的寒凉,他蜷缩四肢,惊惧地叫:“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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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丹的死没有掀起太大波澜,一个老女人养着傻子,难道还能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他们意外的是,蒋丹没带着刘冲一块走,这留下来,谁养呢?
恐怕是死得太急,死得太不巧!晦气太重!
陈啸刚卸了货,有人便围上来询问有没有纸钱,三言两语将事件经过吐露了清楚。
陈啸硬邦邦地吐出“没有”,将人吓得倒退,陈啸跳上三轮车,便要向警局赶,临到路口,便见着罗闵身影,又急匆匆停下。
陈啸满头热汗,险些滴到罗闵身上,罗闵似是看不懂他眼里的焦灼,“事情解决了,别急。”
他说蒋丹隔日就能下葬,刘冲也有了去处。
一切安排得都很妥当,陈啸被罗闵的状态安抚,仍然觉着不对,却也想不出说什么好。
罗闵迈上楼梯,一串脚步声跟着,他回头,三人跟着停下,“你们都要跟着我?”
陈啸挤在最后,怒视其他两人,却听罗闵无情道:“陈啸,你回去吧。”
“……那我晚点来找你。”陈啸通情达理地比划,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陈啸走了,狭窄的楼道并没因此宽阔多少,扫过各有心事而沉默的周郃、裴景声,罗闵没再多说,随他们跟上。
到家了,罗闵换下一身脏污,给自己和一只耳洗了个热水澡,吃过晚饭,就进了房间,黑犬睡在床沿,脑袋搭在腿上,打着小鼾。
室内点着一盏小台灯,是罗闵初一时期末考了第一老师奖励的,很耐用,在寿命的第七年仍然尽职尽责地散发光亮。
周郃敲门进来时,罗闵正在台灯旁写东西,耳钉熠熠闪光。
“怎么不开灯?”
“一只耳睡着了。”
周郃轻手轻脚坐下,纸面没遮掩,写着【关于不承担刘冲监护责任情况说明……】
书桌一旁还摞着高中课本,周郃被纸面反射的光蛰得眼睛酸痛,将纸页抽走,“别写了,爸爸会安排好的。”
他忐忑的自称没有得来反驳。
罗闵手下一空,转过身和周郃对视,眼睛很亮,周郃心尖像被掐了一把。
进来前,他想了很多,该怎么告知罗闵不背负其他人的命运也不用怀有歉疚,安慰他的孩子人的逝去都有各自的因果,无论是蒋丹的死还是罗锦玉的死,都不该压在他的肩头。
但似乎他把罗闵想得太脆弱。
罗闵的眼中没有悲伤与哀痛,他从始至终体面而冷静。
青年冷白釉色的皮肤笼着朦胧的光晕,似期许中无瑕的明月,温和地抛下清冷的月华,不知潮汐为何涨落,从不停息。
“蒋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让我照顾刘冲,她知道我会拒绝。”罗闵合上笔盖,“她想让我记得刘冲。”
那一分不少归还的医药费,是歉礼。
提醒罗闵,别忘记救过的人,别放任他被遗忘。
那到死都紧紧拴着的布条,如枯萎的脐带,输送着最后的营养。
“你不用记得。”周郃话说得冷硬,“会有大人安排好的,除了你以外还有很多人可以解决问题。”
台灯照亮的范围太小,周郃被排挤在外,阴影落在脸上,“这些都不该留给你解决。”
室内寂静,黑犬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下,衣料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却似有无声的岩浆自松动的地面涌出,将时间封存。
电压不稳,灯火闪烁,青年眉眼间缠绕着疲惫,眨眼又消失不见。瞳孔深黑,映出周郃的忧虑,罗闵逐客,“我要睡了,多的被子在衣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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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郃抱着被子出来,裴景声自餐桌边掀眸。
“看来裴总也染上偷听的恶习了。”门缝底透进的灯光不均,能轻易发觉外边的人影。
“E9的监测功能周总确定没问题么?”裴景声顾及罗闵,声音轻微。
周郃神色一变,示意裴景声出去谈。
两人均没有离开的意思,没走太远,在一处视野宽阔的地方停下。
“E9的心律监测功能是闪影测试过最准确也最为接近医疗数据的一款手环,即便有误判,几率也非常低。”周郃眉头紧锁,“但影响因素很多,只能起到参考……”
“在你进门的一瞬间,罗闵心跳早搏一次,在谈话过程中,还有两次心律异常。”裴景声截断周郃,不顾他越发难看的面色继续说,“过去的64个小时内,一共有十六次异常反馈。即使可能有误判……”
周郃没听到警报,只能是罗闵开了静音。
“你之前告诉我他没有异常反应。”嗓音似是石子摩擦出的生涩粗粝,周郃高挺的眉骨下是一片浓重的阴影。
裴景声接道,“他告诉我每一次他的变化都和身体情况和情绪有关,越过临界点才会变化。掌握规律后他有几次主动变成黑猫,所以他对自己的情况有把握,我——”
“他哪来那么多把握!”周郃喝到。
“或许在你眼里,罗闵确实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但他不是什么要靠人养着的家猫,他已经是个有独立人格的成年人了,和你和我都是平等的。我做不到强行干涉他,压着他做什么,我还没有所谓的资格!如果你有,为什么不直接带他走,表达你那些关心呢?”
两个男人瞪红了眼,隐藏的不安集中着爆发,无法一朝消解的隔阂、不得宣泄的躁动渴求,不甘后退,却也无路向前。
雨季迟迟不来,地面积了过多尘埃,脚步落下,激起一阵带着尘土的风。
“让陈啸带罗闵去做检查,明天一早就去。”两人终于在记忆的角落中挖出被遗忘的陈啸,达成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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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南,两幢楼楼缝处。
一人倒出一袋金元宝,倒在火盆中,外边风大,险些将元宝吹走,他又向楼缝间挤了挤。
微弱火苗摇摇晃晃,那人以手遮风,将点燃的元宝掷入火盆,两手合十,举在额前,向下叩拜三次,口中念念有词:
“老话说正月里添白事,晦气缠身。蒋丹,你可别怪我这么说,这些年我没找过你麻烦,顶多拿你点废品,这大半夜的,我给你烧些纸钱,就算还了。你拿了钱就安心走吧,莫要再在这世间徘徊。把这晦气都带走,千万别牵连我们这些活人。往后逢年过节,我也会记得给你送钱,只求你高抬贵手,保我们一家老小平安顺遂 。”
燃烬的元宝化作纸灰,向上飘散,红星点点,吹熄在风中,白灰落在那人头顶,被大力拂开。
夜里实在冷,他捱不住,倒了尚未燃尽的元宝,转身离开。
只是些纸锭,酿不成大祸。
纸元宝滚落在地,一阵风来,火苗顺风蔓延攀附。
噼啪,黑色胶皮脱落,电光闪耀,火花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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