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静静流泪,却不是想要告诉陶率这些了。
病房的电视在放小时候的《天龙八部》,那么多年,他没有再重新看过,总觉得这部电视剧还是童年那样,在每天的放学后,踩着夕阳,天还没有黑,追在陶率后面……时间大把大把从指尖里流掉,从不觉得死是那么近的事。
陶率也像那部夕阳里的《天龙八部》,总还是小时候那个朦胧美好的模样。
刚才一直是陶率在说以前,此刻,他才轻声说:
“我一直以为你还是小时候那样的,陶率。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早就没有那么好了。”
陶率由他埋怨,抱着他,像是孩子时惹毛了他,就那样听他骂他,低声说对不起,眼泪一滴滴地掉在他脸上,像冰凉的一个个吻。
他说:“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带我走。”
走去哪里,陶率知道他不是要离开医院,他只想要离开这里所有的人和事,回去记忆里那个地方。可能是十年前,或者十五年前。
那时,天底下最大的事是考砸了某一科,在云那么要面子,只有在他面前才流露沮丧。只在他面前,烂漫地说起未来,当然不是继承家业这么俗气的事,却也没有很大的志向。
关于未来的每个注脚,本来都应该是他们在一起。
可是林在云也知道,就算是他,也不能带他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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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遥山处理完经济法庭的事,挤出时间打电话。他托了人去给林在云办出院,在H市买了环境清幽的别墅,但如果林在云想回继母那里,他也不会干涉。
经济法庭到最后只剩一地鸡毛,他在恒云影响太大,就算涉嫌侵犯商业秘密,也说不清他到底占几成责任。
他如果想继续掌控恒云,或许还有得牵扯,但霍遥山根本没有留下的意思,早就清完了恒云的股权,几乎什么也不带走。
这由他一手缔造的商业帝国依然辉煌,他竟甘心抽身而出,让很多业内人士也深感意外。
在霍遥山放弃恒云的前提下,这桩事还没有了结,只因为他要带走一样东西——微信的图标,一个小企鹅。
A市最好的律师团,只为了这只简笔画的黑色小企鹅,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除了这个,霍遥山什么也不要。终于等到恒云松口。
电话里,对面踌躇道:“我去医院接林公子的时候,护士说,他已经被人接走了。”
霍遥山呼吸重了一瞬,A市入秋,冰凉的空气挤入肺,涌上来刺痛的感觉。
“说是一位姓陶的先生。”
对面回答,他才意识到自己问了“是谁”。
其实他应该猜到的。就连得知宏光对林氏集团下手的时候,林在云第一反应,仍然是给陶率打电话。
他卑鄙地偷走这份爱这么久,不肯物归原主。
难道人生的最后时刻,他还不肯让林在云走。他答应了放过他。
他碾灭掉烟,在冰冷中,又想起来不用担心屋里有烟味了——林在云不在。
重新抽出一支烟,银质的打火机一亮,白色的烟雾,在烟头的橘黄从亮到暗时,慢慢缭绕出来。
落地窗,能看到林氏集团的方向。但是林在云不在那里。今天不用去接他下班。
桌面很干净,没有文件,没有合同。冷冷映着他的影子。
以后他都不在那里。
霍遥山有一丝冷战。
自从经常待在医院,他又戒了烟。阔别已久,尼/古/丁的味道再涌入神经,带来不适的辛辣感。
整点的钟声响了,手表也跟着叮得转过指针。
他猛然剧烈抽痛了一下,怔坐在原地,慢慢回过神。还好,不是心痛到发抖,只是烟头烫到了手指。
台风过后,是连着好几日大雨。
陶率定的最早的航班回A市。
当陶家的司机接到林在云,脸上显而易见的错愕,却还保持着礼貌,很快道:“林公子。”
“你的司机好像都不认得我了。”坐在后座,林在云对陶率说。
“怎么会,他是惊喜。”陶率说。
“我真想不到,”林在云道:“你肯带我走。”
陶率说:“我还没有人渣到那种程度。”
林在云只是笑了笑,侧过头去看外面的雨景,轻声说:“你没必要一直和我证明的。”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在云,你不能不让我说。”
他的神色在秋夜里有种难以形容的绝望,好像死刑犯还在做最后的辩诉,车中的沉默蔓延,显得这句话也凉透了。
其实他明白,他们太了解对方。不需要他证明什么,林在云可能比他自己都要了解他,只是时过境迁,回不去当初。
他的证明,更像是固执站在原来的地方,刻舟求剑。爱河已干涸了,他却还要找一个再也抵达不了的路标。
林在云说:“我只是觉得有点惊讶,你帮了我,于情于理,我应该谢谢你。难保霍遥山不寻你的事端。”
“谢谢我……”陶率静静看着他,半晌,流露出相当悲凉的笑,字字说:“我们从来没有分得这么清楚过。”
林在云道:“总归麻烦了你。”
他就是要和他算得清清楚楚,他说对不起,他就说谢谢,他进一步,他就往后退两步。
在爱情上,他吃亏太多,不能不学聪明。
“我就不能帮你吗?”陶率的声音有点轻:“生意上你不愿意受我恩惠,可是现在这个地步……”
林在云没有回答,他也终于沉默,不再开口了。
车子开到服务区,停着等前面的车通过。
陶率听电话,对面在说恒云受到调查的事,主要是霍遥山还陷在官司里,不能抽身。
等陶率挂了电话,林在云才说:“公事我不便听。”
陶率抱歉了一声,收起电话关了机,等前面收费站过完。
车载的电台却也在说“恒云近日深陷泄密疑云……”
陶率侧头,见他闭了眼睛,明白他是不愿意听,便叫司机关了电台。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林在云说:“你也不用特意说给我。”
“在云,”陶率的侧脸隐在夜色中,仿佛克制着某种情绪,“我承认我故意让你知道,知道他现在倒楣。他这样骗你,你不恨他吗?如果今天是弘光接受调查,如果是我……”
他的语气实在尖锐,几乎有点丧家之犬的凶狠,林在云怔了一下,打断了他:“你是怎么了?”
陶率原来从不是这样,他是标准的世家子弟,不管遇到什么事都风度翩翩,只有这样温和的性格才能忍受前面十几年的林在云。
就算林在云和谁一起说说笑笑下学,他也不会生气,以前林在云总觉得他好大方,是天底下最大度的男友。
陶率永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带笑说“难道阿云会喜欢上别人”。他太自信,无论发生什么,这十几年的感情没有旁人可替代。
陶率自知反应太激烈,俊美的面容一点点僵硬住。
车前面的雨刮不停刮动,驶上前方道路,周围都是堵车的喇叭声,在铺天盖地的哗声里,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在云。”他说:“我……”
林在云说:“你别放在心上。”
陶率听笑了,但笑意一寸寸消失后,身体却只觉得冷。车里开了暖气,入秋的寒意仍浸入骨子里。
“我宁愿你冲我发火,和以前一样。”
林在云看着窗外,桥梁上装的是新的灯,白色横柱状,一排排亮过去,凄白的光,连桥边两三米都照不清。
“我一直在想,”林在云说:“我现在应该叫你阿率,还是陶总。”
“如果对阿率发火,他当然不会生气。”
陶率声音很低:“你知道,我爱你,”他的表情近乎于痛苦,“这件事从来没有变过。”
“当然,我一直以为我知道你。至少,我不应该是最后一个知道你的决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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